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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曲,殊途不同归

文 | 励 蔚 轩


金庸先生的武侠,重读重新,余味绕梁。武侠,在一般人想来,也就那几种套路:寻宝、复仇、倒幕。可在金庸笔下,武侠竟能千姿百态,让人热血沸腾,欲罢不能。曾看到知乎上有人问,金庸的武侠中侠义和爱情哪个更重要。好像挺多人回答说是爱情。其实这两个概念都是包罗万象,三天三夜都讲不完。论其相似之处,皆关乎生死聚散;论其不同之处,侠可以自制,爱情却常常身不由己,侠可分大小,而爱情面前却不分美丑、贫富、官民、族裔,近乎人人平等。重读《书剑恩仇录》,就觉得,曾经天真崇拜的人和事物,现在都变得不足挂齿;反而是曾经在我眼中充当绿叶的配角,而今方觉意味深长。


先说说最入目无瑕的一对吧:一个“武诸葛”,一个“俏李逵”。万万没想到,重读让我感慨至深的,竟是周绮和徐天宏。周绮是大家小姐,性情豪爽,嗜酒如命,据说金庸特意在她身上下了功夫,改版的时候把一个样貌平平的人改得俊俏起来,好让“男才女貌”更加般配。其实,在《书剑》中,周绮一家人是被强行拉进剧情的:本来波澜不惊的生活,祸起无端,一下子落入了不能回头的深渊。可又恰好,这家人都是爽朗性格,更不介意跟“逆乱之贼”红花会一起奔走江湖,浪迹天涯。看看金庸先生怎么形容——“周绮放下店小二”,“周仲英一把托住”——正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女!就是这么个可以随便把人“放下”的姑娘,同行路上碰着矮小的徐天宏,两人不吵不相识,处处斗嘴,相互嫌弃。读者只能捂嘴偷笑,心中暗语:傻丫头,就快成啦。




如果周绮是大大咧咧,不太懂人情世故,那么徐天宏一凭机智的头脑,二凭闯荡的经历,就识相很多。书中有一段,讲他们在乱军之中,刚好跌倒在相近的地方,徐天宏身中芙蓉金针,伤势很重,周绮急急忙忙照料他,咬牙拔针,举刀逼来医生,不知不觉就将生命至情流露于厮。金庸笔下的徐天宏,此时终于放下男女之见:“他一生不是在刀山枪林中厮混,便是在阴谋诡计中打滚,几时消受过这般温柔词色,心中感动,望着她怔怔的说不出话来”。最后这对斗嘴冤家欢欢喜喜修得正果,孩子也大难不死。只可惜,红花会等人错信皇帝,大仇未报,真想为这孩子也写一个“十九年后”。


命运给有的人厚爱,却对另外一些人很残酷。第二个想讲的,是余鱼同。虽然他只居十四弟,金庸在他身上却毫不吝惜笔墨,甚至不亚于主角陈家洛。“金笛秀才”是才子,可以秀音律,吹十套大曲,沉鱼落雁;吹十面埋伏,乐走风沙。他也曾是玉面纤纤,风光无限,可在情路上却一波三折。青春年少,爱上四嫂骆冰,从此日思夜想,情深困扰,要自伤以克制,甚至于忘乎所以亲吻骆冰,犯了红花会的禁忌,险些“三刀六洞”。后来几次舍命救四哥文泰来以身赎罪,不但让自己身陷大狱,更在烈焰之中毁容。




但也有对余鱼同所爱至深的人。李军门之女李沅芷,除了学的是同门武功之外,身份地位都相去甚远。余鱼同自觉一以毁损的容颜无法相匹,一以心中总是记挂着骆冰,对沅芷深怀愧疚和歉意。为脱俗缘,还尝试皈依佛门。可这个喜欢穿男装的女孩偏偏对他浓情不已,天涯海角地追随,一次次挺身而出,救他性命。情郎不愿相对,让她受了太多的委屈。可沅芷终究是个极其机灵的人,找到了引诱犟驴的胡萝卜。她甚至因此与为朝廷效命的父亲诀别,愿意将此生托付给余鱼同。周、徐两人若如凤凰般有幸,余鱼同和李沅芷就是一对苦命鸳鸯。从“白马鞍边笑靥生”的一厢情愿,到“美人皓如玉,转眼归黄土”的萧条悔悟,余鱼同心中疾苦,从师门到情场,无不是浩荡流水。今日又睹,作为读者,也实在痛心良久。感谢金庸,纸上跃现的都是有血有肉、至情至性的人物。

 



下面讲讲三角恋。先说个正经的:天山双鹰和天池怪侠袁士霄。袁老爷子基本上是《书剑》里功夫最高的了,口上谈兵就能把习武之人譬如张召重吓煞。天山双鹰当然也不赖,就冲两人一路杀到六和塔的霸气,也是宝刀不老了。可是,冲动是魔鬼,很多悲欢离合都因此而起。关明梅、袁士霄两人原是青梅竹马,可就算是青梅竹马,情场上也没有顺理成章。两人一个性子火爆,一个脾气古怪,一点小事闹开,袁士霄负气出走多年,再见之时,关明梅已经嫁了陈正德。有些人,有些事,一旦错过,就再也追不回来了。关、陈二人原想求得清静,避走回疆,成了天山双鹰。没料到袁士霄终究念念不忘,而后也追随而来,变了天池怪侠。


不知为何,我一想到天山双鹰,眼前就是一个高大女子(虽然书中强调她“瘦瘦小小”)和一个圆矮男人的形象(虽然书中强调他“魁梧异常”),那女的一生气就银发飘飞,男的一吃醋就满脸红糟。陈正德总是觉得自己妻子难忘旧情,外加自己武功也不如袁士霄,就常常醋意大发。反观关明梅,也总是心情难平,彷徨赌气,不知是气自己,还是气男人。这样两人,醋罐子和火药坛子,一触即发,噼里啪啦。


不想最后,还是香香公主提议玩的一个小游戏,触动了老两口性情中最脆弱的部分,关明梅“与丈夫成亲以来,不是吵嘴就是一本正经的练武,又或是共同对付敌人,从未这般开开心心的玩耍过”,想起自己“这些年来自己从来没好好待他,常对他无理发怒,可是他对自己一往情深,有时吃醋吵嘴,那也是因爱而起,这时忽觉委屈了丈夫数十年,心里很是歉然”。一把年岁,唯留下度日的温存,至此终于发现,最爱就在身边。陈正德死前劝妻子改嫁袁士霄,不料她依然烈性,情愿以死来证明对丈夫的爱。




金庸小说中,能够决然殉情、同归黄泉的人不多。如果对江湖上的人来说,行侠仗义是本分,那为爱而死,要远比“英勇就义”来得壮烈。就像李莫愁自甘烧死在绝情谷熊熊烈火之中,唱出一阕“问世间、情是何物,直叫生死相许”,让人不禁对这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心生阵阵悲悯。李莫愁遇上陆展元,这一生,都败给了极端的爱。


最后还想说的,就是现在觉得最看不下去的男人陈家洛。陈家洛本来应该是大正派、大英雄的形象,看看他有多少优点:红花会总舵主、当今皇帝的弟弟、武艺高超、高颜值、有书生气、精通音律……乍一看,就是一个不论走江湖、闯官场,都能混得很好的人。哪怕只是舞文弄墨,也有一番风流倜傥。这样的人,要是身边美人才女围绕,也不过分吧?但仔细读一读,我觉得,陈家洛不配。归根结底,他太自信,又太自私了。


陈家洛想反清复明、光复中华的心,应该说值得肯定。但他对事情的本质认识甚少,更没有想到皇帝哥哥一定程度上只是个傀儡罢了。难道骨肉至亲就一定会像自己一样,心怀壮志,生死以?不然。金庸笔下的乾隆虽然玉面堂堂,但爱的不过是皇权、是美人、是花天酒地、安心享乐。陈家洛竟把宝都压在他身上,也没听取众兄弟的合理怀疑,最后险些连累红花会覆没,呜呼哀哉!身为江湖之人,却把强权和战争都当作了一场文戏,自以为不流血不牺牲就能成复国大业,未免太理想主义了。虽然金庸在后面的作品中,逐渐不再认为民族主义是一个特别大的问题,皇帝不一定不好,汉人皇帝也不一定都是明君,但作为他的第一部作品,既讲了这个主题,陈家洛无疑成了第一个“笑着跳进火坑而不自知的人”。




情场上,陈家洛更是再一般不过的男子。他的表现,站在女性视角看,着实让人窝心得很。先是碰到“翠羽黄衫”霍青桐,以一种气质侠女的形象出现,美貌外加一身俊俏功夫,让陈家洛一见倾心。没想到女扮男装的李沅芷搅浑了一锅水,陈家洛吃醋吃得没头没脑,而且后面明明有好几次机会可以弄清沅芷的真实性别,他都避而不谈,导致误会更深。霍青桐其实是女流之中极其出色的人,却因为陈家洛后来与自己的亲妹妹相爱,并对自己心存偏见,承了多少冤屈,难以言说,就连自己父亲都一时错怪了她。今以传世之短剑相赠情人,却不敌日后情人一枚温玉相许自己的亲人。光从爱情上,我为霍青桐感到不值。


第二个遇到正在沐浴的香香公主。她美若天仙,自然是人见人爱,金庸只是比较公正地给她配了个外表才气都相衬、并自带主角光环的陈家洛,以方便剧情发展而已。动情是肯定的,不然也不会为她上绝壁采雪莲,护送她进清军大营,共迎艰险。但是香香公主太单纯,总是觉得自己的心上人入刀山火海,无所不能,就以为找到了终生的靠依。在她的理解中,爱情就是安然相处,快乐无忧,为此,真正的爱情之中可以为对方做无所畏惧的付出。在这样的爱情观支配下,香香公主甘愿为了“满足陈家洛的理想”而不惜牺牲自己。在宫中,当“陈家洛的理想”被皇帝阴险的真面目粉碎后,她更是敢以一死警示陈家洛。香香公主的死在全书最后发挥了极为重要的作用,可以说拯救了很多人。这只纯情明媚的玉蝴蝶,遗憾地以悲剧收尾。陈家洛既负了姐姐,又负了妹妹。他更像是在肆无忌惮地享受爱情,却假以“为国为民”的借口,伤害了深爱他的人。




掰着手指想想,《书剑》中比较瞩目的爱情还有骆冰和文泰来,于万亭和徐潮生,海宁陈家的小丫鬟雨诗和情郎进忠,红花会帮助私奔的一对小情人。那时候金庸还没有在一个男人身边写四五六七个女性角色,所以关系都比较容易梳理。曲终人未散,殊途不同归。读来千种万种风情,亦有笑泪相伴。前不久在校园里看了一段武术表演,不禁心潮澎湃,虽然武侠小说的创作高潮似已过去,但这种文化中所蕴含的情感和力量(特别是体现在金庸的作品中),都是历久弥新,就像是现代人生存立命的一味良药,武侠精髓应被铭记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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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编 陈雪瑶、孙予聪 | 视觉 陈砚元、孙欣祺

监制 朱绩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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