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己1| 老谢:金庸武侠观之《天龙八部》
丁酉年【鸡年】
十月十三
2017 . 11 . 30 周四
30
宜
情深痴真忌
贪嗔哀怨抛却我执，随心所致，正是我理解中的最大的侠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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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说：
“言己”，组合起来恰为“记”字的繁体。一曰“讲述自己的故事”，二曰“记录下来以慰后生”。
欢迎向后台投稿，在“言己”板块中“讲述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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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说：
“单行路” 更新时，我点进去读到程小二推送的周华健版《难念的经》——香港黄日华版《天龙八部》电视剧主题曲。巧的是，当时耳机里听的恰好是杨宗纬国语版的《天龙八部》——同名手游主题曲。
由此与程小二谈及这部不可取代的武侠小说经典，约好为其写一点自己对《天龙八部》的理解，或是对两首歌的鉴赏。
虽然时间有限，文章没有经过太缜密的构思，只是随意而至，但“意识流”随意飘过的，正是我青春成长的轨迹啊。恰好借此机会，收拾一下我的思想尘埃，找些值得重见天日的东西share一番，固有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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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
《天龙八部》
1
初读金庸，是初中在邻居家不知名的几本杂志里的连载小说，印象最深是读到《天龙八部》里段誉枯井中吸人内力的段落，便对武侠世界中善恶有报的因果轮回感到叹服：面对一味强取豪夺的恶势力们，善良的段誉似已不可抵挡的绝望情景下，偏偏逼出来“北冥神功”这样被动吸人内力的功法。即使杂志上我所看的插画画质粗糙，这样的武功也让我大呼“过瘾”，不禁想要找来作者金庸的作品来细读。
那时的读书环境有限，想找到书来读并不容易。我对金庸武侠小说的印象源自83年风靡一时的《射雕英雄传》。那时我家还是黑白电视，我也还是小学生，只对当时其中主题曲有兴趣，因其是男女对唱，还不如对《上海滩》的主题曲印象深刻。既不懂靖哥哥为何独爱蓉儿，也不懂为何他要把江南七怪的死怨怼到蓉儿身上。只知道一切矛盾纠葛，悲喜交集的源头是一部《九阴真经》，所有的人都在找，找到人炼成魔，唯有又笨又傻的靖哥哥，阴差阳错地记全了真经，还练对了。但读到几段零星的《天龙八部》之后，已了解到原著和电视剧版的差异。到了初三，已有不少金庸小说在身边的同学中传阅，而我在三姨家（三姨是学校老师，书本来源多一些）借读初三时竟有幸读完了《天龙八部》后四本，连上在那几本破杂志里读到的第一本里的情节，才算断断续续地读完了《天龙八部》。这我读到的第一本也是最爱的一本武侠小说。
初三时电视剧《雪山飞狐》《鹿鼎记》《侠客行》和刘德华版电影《神雕侠侣》陆续登场。我的歌词本，日记本，美文摘抄本上是各色港台武侠剧中人物的贴画，翁美玲的黄蓉和陈玉莲的小龙女是最爱。甚至，我还有一段时间实践了铁砂掌的第一层“练法”-打“千层纸”（日历本），把手骨节打到粗大得如同男生的手。当时就想：以如此机缘巧合的借阅进度，啥时候才能读完金庸的“飞雪连天射白鹿，笑书神侠倚碧鸳”?
直到高中从新疆来到天津，进度才跟上来。班主任喜爱让我同“调皮捣蛋的男生”坐同桌，而我那些受到我借抄作业恩惠的同桌们就把我的"TO READ LIST"慢慢补齐了。在古龙，温瑞安，梁羽生之前，在金庸其他作品之前，首先选择的就是重头读《天龙八部》。
感谢曾经那种零星间或的借阅方式，伴随着参看不同电视剧和电影的诠释，加之与其他武侠和言情小说作品的比对，使我对武侠世界的概念理解得较为全面。我更感谢这种出现在少女春心萌动时期的第一口咬到的精神食粮，不是琼瑶的《月朦胧鸟朦胧》，不是《四大名捕》或者《楚留香》，而是金庸的《天龙八部》。
（文外声：这样的阅读经历和精神供给，也就注定了老谢不会成为一个矫揉造作的软妹子，而是一个霸气侧漏的女魔头。）
（ps.教我们这届时，“老谢”之前还有一串很长很长的修饰语——美丽动人、温婉贤淑、霸气侧漏的学神级女魔头~老谢~)
2
之所以这样详尽地絮叨我读《天龙》的经历，也是源于金庸小说的路数。武侠四大家梁金古温，梁羽生的武侠故事注重师门传承，家风遗训，从曾祖父讲到孙子辈，练来练去就那么几招，太过拖沓，读起来老气横秋，所谓江湖恩怨无非就是父辈恩仇门派之争而已。古龙温瑞安的小说我读得不成体系，但他们书中主角们是同桌男生较为推崇的，认为像楚香帅冷血追命之类的那种不知从何而来的天生丽质难自弃的才是高手，他们有心或无意涉入解开的迷局才是江湖，读来很过瘾是缘自解开谜题过程中那种类似福尔摩斯探案故事的悬疑感。而论及“武侠”，古温笔下近乎都是完美如福尔摩斯一样的男神，女性皆是符号性代表，一种是男神旁边集美貌善良痴爱为一体的迷妹们，一种是站对立面的集美貌智慧野心权势为一体的莫名其妙设计使坏的女巫式反派们。男生们喜欢的原因不外乎是代入感太爽了：出场便是秒杀一切的高手，有用之不尽的钱财和一帮出生入死忠诚不二的迷妹们，即使最后打大BOSS，也有女魔头心甘情愿放弃抵抗或是反水。在我看来，这就是男版琼瑶小说嘛，自我麻痹式的意淫罢了！
相比之下读金庸，都是从平淡无奇的宵小之辈读进去，随着峰回路转的情节追踪着主人公的成长，没有无缘无故的恶意成仇，也鲜有莫名其妙的绝世武神。虽然其中也免不了门派之争，惊天宝藏或者不世出的绝代奇人，但除去小说无巧不成书的机缘人设之外，即使像张无忌巧遇《九阳真经》这样的离奇经历，都不妨碍金庸把张无忌这个武之侠者塑造得丰满可信。即使是《雪山飞狐》里太过神乎其神的胡斐，金老也补一段《飞狐外传》让你了解他成侠客之前懵懂无知的少年期。
金庸小说中主角光环没那么夸张，情节的跌宕起伏似乎都是不同人物的心性际遇所致，武侠主角最后之所以成为武侠，是有一整本书的丰富阅历打磨出来的：有的得遇名师，像杨过令狐冲；有的佳人相助，像胡斐、郭靖；有的恰逢机遇成功抓住，像张无忌、段誉。于是有人说，金庸武侠的特点就是讲一个个武侠的奋斗史，更具有时代教育意义，所以比梁羽生那样没事儿报个私仇或争个霸主的格局要大。尤其金庸还有半真半假的历史背景，这比古温那种匪夷所思的人设更真实可信。因而金庸的武侠世界也才最可能是最贴近真实的武侠世界。
而作为女性读者，我更愿意相信，真正的男子汉大英雄，都是出自平凡的少年。也就是说我身边的平凡少年，也有可能成就一番大业。所谓江湖，并无异于真实人生，若以侠者之义对待身边熙熙攘攘的际遇，必定会成长为一代大侠。
又有人说金庸诠释了何为侠义之道。那么，从《侠客行》《飞狐系列》的复仇寻宝主线，到《笑傲江湖》《书剑恩仇录》《射雕三部曲》的正邪较量，和武林派系映射下的社会阶层斗争，不得不说《天龙八部》是跳脱俗套的武侠世界的群像谱和集大成者。有人甚至拿《天龙》与《哈姆雷特》作比较，认为这是一部绝无仅有的悲剧武侠小说，把一个近乎完美的大侠乔峰活生生写死了。
对我来说，《天龙八部》把我从《射雕英雄传》里迷郭靖，《神雕侠侣》里迷杨过，《笑傲江湖》里迷令狐冲的左右摇摆中唤醒过来，认清了江湖的界限无外乎人情的道理：
《天龙八部》写尽了各种各样的武林侠士，有老有少有善有恶，有站在不同民族立场的纷争，有出于各种爱恨情关的挣扎，就算是配角们的对错抉择也都蝴蝶效应一般地拨弄着着主角们的命运。
3
《天龙八部》之所以为悲剧武侠，
是因为身为丐帮成功领袖的乔峰随着身世之谜的一步步被揭开而走向民族仇恨的漩涡中非死不得解脱吗？还是因为他一心报仇雪恨而亲手杀死挚爱的悲情人设?
是段誉见一个爱一个却发现每一个都是自己妹妹的无奈?还是他心心念念的神仙姐姐只一味迷恋不爱她的慕容复这种求而不得?
是一心向佛的虚竹被迫一条条破戒?还是他刚刚得知生身父母就眼见他们死去?是慕容父子机关算尽无果而终?
还是萧远山追查仇敌藏匿于中原一步步陷亲儿于万劫不复之地?
是带头大哥为保正义引起杀戮以至于被人追查到身败名裂比较惨?
还是康敏为了报复乔峰不爱她而钻营终身以至于被阿紫以奇法惩戒致死更惨?
是阿朱为了不妨碍乔峰复仇只能替父受死可叹?
还是阿紫爱姐夫不得而把游坦之卑微的爱踩进泥里更可悲?
直到完完整整从头到尾看到《天龙八部》这本书，我才从题目看出端倪。
天龙八部，金庸在小说开头解释了：在佛家眼里，是非人的众生，各有各的福报，也各有各的劫难。
《天龙八部》写出了大千世界的芸芸众生，无一不冤，有情皆孽的群像谱。也许，连金老自己都无法一一对应地说，书中的角色，谁是天谁是龙，谁是夜叉谁是阿修罗。但或许不同的读者在自己的人生中，都会在不同阶段地体会到其中某一人的某种程度的苦。书中角色，皆是不同维度自我的映射。
后来我渐渐感到，《天龙八部》之所以为悲剧，有着与《红楼梦》类似的草蛇灰线：在无可逆转的劫数中，要么破执，要么为执所破。就连大侠最初所信仰的侠义之道，被民族仇家国恨裹挟着，都成为了不得解脱的苦难。
执于收徒的四大恶人之南海鳄神，追着段誉跑了小半本书反被段誉收徒，最终却为救段誉而死。
执于痴恋无崖子的天山童姥和李秋水，争斗到死也没有搞明白无崖子只爱小师妹的事实。
执于争夺武林第一的鸠摩智最终散尽功力潜心向佛。
执于美女温柔乡最是花心的段正淳却被正妻带了绿帽子，最后却殉情而死，死得其所。
执于保家卫国的大义者“带头大哥”，不仅直接造成乔峰悲剧的一生，而且执于身份名声，有情不能酬，有子不相认，最终也没逃过一死以谢天下的结局；有人评判他为《天龙八部》第一恶人，其实这或许已不是简单的“善恶到头终有报”能解释的。
执于复国大计的慕容博设计了一生，与萧远山争斗了二十年，最后居然放弃家国梦，与萧同归释宗。
执于痴恋无崖子的天山童姥和李秋水，争斗到死也没有搞明白无崖子只爱小师妹的事实。
执于争夺武林第一的鸠摩智最终散尽功力潜心向佛。
执于复国大计的慕容博设计了一生，与萧远山争斗了二十年，最后居然放弃家国梦，与萧同归释宗。
执于保家卫国的大义者带头大哥，不仅直接造成乔峰悲剧的一生，而且执于身份名声，有情不能酬，有子不相认，最终也没逃过一死以谢天下的结局；有人评判他为《天龙八部》第一恶人，其实这已不是简单的善恶到头终有报能解释的。
纵观全书，除了段誉最终抱得美人归，虚竹找到了梦姑以外，其余人等都在体验着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的苦难，这还姑且不论王语嫣究竟有几分真爱段誉，或是其貌不扬的虚竹在命不久矣的西夏做驸马的路上能走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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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侠世界里，最大的侠道追求是《射雕英雄传》里取得华山论剑的胜利?还是《笑傲江湖》里面为了练成绝世神功毅然决然地挥剑自宫?还是《倚天屠龙记》里抢到神剑宝刀后号令天下建功立业?
读完《天龙八部》，相信大部分读者都会有我这样的体会：如果乔峰在雁门关与阿朱定情之后就放弃追查身世之谜的话，阿朱就不会死，乔峰也不用带着阿紫去东北找药，也不会遇到辽帝，最后也不必，像郭靖黄蓉一样固守一城或许也能支撑一世，再不济像杨过小龙女一样隐居避世，不也美满一生么？
我不知道当我在思考这个结局的时候才明白，我和阿朱一样，不可救药地爱上了这个不能左右自己命运的悲情的乔峰。为何?
有人说金庸封笔之作《鹿鼎记》才是侠道之最，不同以往的任何武侠故事中的侠客，韦小宝是个不折不扣的钻营于吃喝玩乐赌的反“正义”的小人物，惜命贪财爱美色，却通吃黑白两道，混迹于官场武林，是所有金庸武侠人物中结局最好的一个。偏偏让我选，我不爱他，因为他的感情太滥，他的运气也太好。如果真是这样一个人，摊上乔峰的复杂身世，他不会去追究的，事实上韦小宝也确实没有追究过父亲是谁这个事儿。
因此，听到电视剧主题曲《难念的经》时，除了惊诧于华健铁嘴钢牙的咬字以外，只起首的一段较符合《天龙八部》执与破执的主题：
笑你我枉花光心计
爱竞逐镜花那美丽
怕幸运会转眼远逝
为贪嗔喜恶怒着迷
也许是粤语表达方式与普通话还是有出入，后面的段落读起来癫狂有余，侠气不足：
吞风吻雨葬落日未曾彷徨
欺山赶海践雪径也未绝望
拈花把酒偏折煞世人情狂
凭这两眼与百臂或千手不能防
天阔阔雪漫漫共谁同航
这沙滚滚水皱皱笑着浪荡
贪欢一刻偏教那女儿情长埋葬
在不得不佩服林夕为《难念的经》填词的功底的同时，也体会到陈曦填写的国语版的歌词——《天龙八部》，更容易唤起对《天龙》书中江湖潮涌和人物跌宕的回忆与感叹：
天地间为情深相拥
人群中有快意与共
寻片刻芳踪若惊鸿
守磐石挚爱于命中
...
看生死事眼前事风驰电掣
盼无常事世间事抛却我执
贪恋今日决战时快意恩赐
唯愿来日放下时随心所致
顾心上事承诺事如醉如痴
待江湖事侠义事心中标尺
无愧于我心所向一生一世一次
国语版版本歌词不彷徨，不绝望，不轻狂，不浪荡，也没有枉费心机的嘲弄之意。
抛却我执，随心所致，正是我理解中的最大的侠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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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念的经》
林夕 词 周华健 曲/唱
《天龙八部》
陈曦 词 周华健 曲 杨宗纬 唱
天地间为情深相拥，人群中有快意与共。
6
金庸武侠中较为统一的是武功高下的排行榜，争论不休的恰恰是“侠之大者”的排序。郭靖之侠义失于执拗迂，无忌之侠义败于懦弱，杨过之侠义逊在任性，令狐冲之侠义劣在随意，就连鹿鼎公韦爵爷，如能落得侠名，也仅仅是公平交易中的win-win结局。
显然，从《天龙八部》中看武林众人各秉执念，侠义之道已被命运宿命的浪涌磋磨，而其中三主角都能守挚爱于心中，决战时快意与共，无愧于心之所向，一生一世一次。
只是，乔峰是唯一的彻底的侠，为不知名的阿朱挺身犯险，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为帮主或者南院大王的俗名所累，只专注于找到自我，找到自我以后又毅然为两族和平放弃自我。
这种执与破执的转变源于自身力量，而不是虚竹或段誉那种被动而为。换成任何其他的人，没有谁像乔峰这样“侠”得彻底，“侠”得纯粹! 面对世上纷纷扰扰，虽然命运捉弄得紧，但他并没有输，他的命不是走到王者之巅，不是练成绝顶神功，不是寻到惊天宝藏，更不是找个爱人“老婆孩子热炕头”，他就是这一生一世一次的侠之大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