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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惹恼了崔永元的刘震云为什么不说话?

文/木予



——题记:我们从未否认刘震云是这个时代最优秀的作家之一,然而,人性终归是复杂的,面对一地鸡毛,潘金莲也觉得自己不是潘金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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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8年的5月,刘震云生在河南延津的一个小村庄里。刘震云是这个家里的老大,跟所有家庭一样,他有着老大们特有的沉默、坚韧、深藏不露。在随后的几年里,父母又给他添了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对于一个靠天吃饭的农村家庭来说,孩子多并不意味着一件好事。刘震云很小的时候,就被送到了姥姥家,姥姥用一勺汤一勺羹把他慢慢熬大。


 


姥姥给人当了一辈子长工,粗粗浅浅的人生经验都来自于她脚下的麦田。姥姥身高一米五六,是麦田里大刀阔斧的“割麦一姐”:黄河边上,三里路长的麦趟子,她从这头割到那头的时候,一米八的大汉子才割到一半。


姥姥晚年的时候,和刘震云围炉夜话,他问姥姥:“为什么您总是割得比别人快?”

姥姥把“武林秘籍”悉数传授给了他:“我割得不比任何人快,只是三里路长的麦趟子,我只要扎下腰,就从来不直腰。因为你想直一次腰的时候,就会想直第十次、第两百次,我无非是在别人直腰的时候比别人更快一点。”


姥姥笑傲麦场的人生经验影响了刘震云,让他在守望文学麦田的时候不显山不露水地平步青云,势不可挡。


姥姥生于1900年,逝于1995年,活了95岁。


1995年,刘震云跟冯小刚合作,将小说《一地鸡毛》改编成了电视剧,开始了他人生的下半场。


《一地鸡毛》火了之后,刘震云拿到八万块钱,后来,他的妻子这样回忆到:“那八万块钱拿着,你都不知道,就简直,你能理解那个,那个眼都得发绿。我就觉得当时拿到家……一遍遍地数,一遍遍地看,根本就爱不释手……那天我们全家出去吃了一次肯德基,从那以后,我女儿也能够不断地吃肯德基了,不断能吃上一个虾了。然后,还舍得买那个正儿八经的床了,以前那个床是两个小床拼的,家里一下子改善了。”


如今的人很难理解刘震云一家当时拿到八万块钱的激动心情,然而,那八万块钱真真实实地改善了一家三口的生活,让女儿可以经常吃到肯德基,让妻子可以放手去干自己喜欢的事,不必继续苦兮兮地为稻粱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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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震云13岁的时候,跟着舅舅去赶马车。舅舅是村里的赶车小能手,再烈的马到了他的手上秒变乖巧小猫咪。能跟着舅舅去赶车,是件很拉风的事,坐在奔跑的马车上,俾倪人间的快感油然而生。


舅舅问:“你觉得你聪明吗?”

刘震云答:“我不太聪明。”

舅舅又问:“你笨不笨?”

刘震云答:“我也不笨。”

舅舅说:“世界上就怕这种人,要不你聪明,要不你就是个傻子,你会生活得非常幸福。你这种不上不下的人,在这个世界上很难混。记住,不聪明不笨的人,一辈子就干一件事,千万不要再干第二件。”


舅舅是个田园哲学家,然而,他用尽一生的赶马哲学也无法预料到,不上不下的刘震云遇到了一个如假包换的聪明人,这个聪明人带给刘震云短暂的金光璀璨之后,留下血迹斑斑的一地鸡毛。


马儿继续奔跑,舅舅继续发问:“你想过将来娶媳妇的事儿吗?”

刘震云说:“舅,我13岁,该不该想?”

舅舅说:“如果13岁还不想的话,你就一傻子。不过,照你这样既不聪明又不傻的状态,你只能找个小寡妇。”

刘震云说:“舅,我13岁就跟一个小寡妇的命运连在一起,我心不甘呐!”

舅舅终于道出主题:“你要想娶个正经媳妇儿,你就要拼命离开这个地方。如果你继续留在这个村子里,最大的前途就是跟我一样赶马车;离开这个地方,你可能会有另外一种人生。”


娘亲舅大,舅舅的话,一句顶一万句,刘震云在风驰电掣的敞篷马车上开始思考未来的人生。


第二年,家里虚报了年龄让刘震云参了军,走出小村庄的刘震云穿上了军装,吃上了白馍,也成功地摆脱了娶个小寡妇的梦魇。


刘震云参军的地方在甘肃,部队驻扎在茫茫的戈壁滩,干涸的气候让刘震云的嘴唇跟龟裂的土地一样,布满生脆的老皮,稍微一用劲,便渗出生动的血珠。然而,这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枯燥,枯燥可以让他云有大把的时间来读书。


在部队的时候,刘震云特别喜欢去锅炉房,烧锅炉的战友叫李上进,河南上蔡人。李上进是个温暖宽仁的人,每次刘震云去锅炉房,他都把自己的夜班饭——烤得焦黄的包子让几个给他。很多年后,刘震云都记得这份“包子情意”,为了纪念李上进,刘震云把他的故事写进了《新兵连》。


事实上,很多时候的刘震云,都是一个温暖宽仁的人。他会给素不相识的乞讨者几张面值不大的纸币,会冷不丁地给屋后的民工拎去十瓶冰冻啤酒,会陪着菜场大妈聊几句家常,会大包小包接济老家亲戚,虽然那个时候的刘震云并不富裕。


3


1977年恢复高考,当了五年兵的刘震云回到河南老家,在一所中学当民办老师,白天给孩子们上课,晚上,点起一盏小煤油灯复习,准备参加来年的高考。刘震云说:“就是一盏小煤油灯,有着像豆一样的那种灯头的亮。寒风吹着,窗户密封得又不是太好,每个考生都跟一个小鬼似的,影影绰绰。第二天早晨,你发现每个人鼻子里全部都是煤油灯熏出来的那种特别黑的东西。”


1978年7月,刘震云以河南省文科状元的成绩被北大中文系录取,和他一起参加高考的弟弟考上了西南政法大学。一个家里出了两个大学生,一时间风头无两,刘震云说,收到录取通知书后,他爸“疯了”。


刘老爹拿着两份通知书在街头蹲了好几天,

碰到熟人就说:“你看看,这个事儿很难办啊!”

老乡问:“怎么了,老刘?”

刘老爹说:“你看吧,这个录取通知书有时候真看不明白,你得帮我看看,你看,这北京大学吧,都知道是北京;可是,这个西南政法学院你知道在哪儿吗?西南有多大?”

老乡贺道:“老刘,你家好事儿啊!”

刘老爹故作忧伤:“这啥好事儿啊,我发愁啊!”

老乡打哈哈:“老刘,行了!”


每次刘震云聊到这段,都会讪笑:一家两个儿子考上大学,老爸显摆呗!上了大学就能跳出农门,就能吃皇粮,当国家干部,没准儿还能娶个城里儿媳妇。刘家人的好运气让乡亲们艳羡不已,最起码,两个儿子娶媳妇的问题,不需要刘老爹操心了,要知道,在河南农村,张罗两个儿媳妇可是要花掉棺材本儿的。


未名湖的滋养让刘震云彻底摆脱了修地球的家族宿命,同时,也永远摆脱了娶个小寡妇的隐忧。他认识了一个充满活力的女孩,这个女孩叫郭建梅,是他的学妹,,爬山涉水,力拔山兮。


3


刘震云上大学的时候,正是文学梦燃遍校园的八十年代,巴尔扎克、泰戈尔、托尔斯泰,是那个时代校园里的精神领袖,校园里流行用文学划分魅力指数,会写诗歌和小说的男生通常更能赢得女生的青睐。刘震云迷上了写作,每天猫在图书馆笔耕不辍,梦想有一天能著作等身。


那时,他母亲还在镇上卖酱油,得知儿子想要当作家,问:“鲁迅在写东西的人里边算一大个的吗?”

刘震云说:“鲁迅可成啊,好多人都觉得他写得挺好的,把他当祖师爷。”

刘妈说:“嗨,那写作这东西太容易了,我看过他的书:后园有两棵树,一棵是枣树,另一颗也是枣树。我都能写出来,我就是识字少,那有什么,我卖酱油,一个是酱油缸,另一个也是酱油缸。很容易。”


可刘震云这一路,写得并不容易,人就是这样,越是苦心孤诣追求的东西,得到的时候就没那么痛快,各种苦涩,如鱼饮水。


刘震云刚毕业的时候,被分配到《农民日报》社。安静的性格让他成为报社里一个被遗忘的人,以至于日后他已根深叶茂,周围的人都未曾察觉。


结婚后,社里分给他一个厕所边上的小斗室,房子又小又破,下雨的时候还漏雨。一次,刘震云和郭建梅买了个西瓜,实在没地儿吃,就拿进办公室吃。结果被办公室的老大姐“哐”地一下轰了出去,他一个劲儿给大姐赔不是,点头哈腰的样子像极了他笔下的那些小人物。


在那个刚刚吃饱肚子的年代,写作其实是件特别高奢的事儿,刘震云跟阿城不一样,阿城是个杂家,写作只是他诸多手艺中的一种,平时拿出来玩两把,挣点散碎银子,供他继续笑傲江湖,阿城这样的作家潇洒,骨子里透着物我两忘的英侠之气。而对于刘震云来说,写作是他的梦想,更是他安身立命之本,他要用写作养家糊口,免去妻子的后顾之忧,支持女儿留洋深造,甚至接济老家贫苦的乡邻。写作筑梦,很重要;写作挣钱,同样也很重要。


从这一点来说,我是理解刘震云的,作家从来就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圣人,作家也要一日三餐穿衣吃饭。阿城就曾开诚布公地说过:“我有嘴,我老婆有嘴,我孩子也有嘴。靠写小说挣钱太苦。小至个人,大至中国,衣食是一个绝顶大的问题,先要吃饱,再谈其它。”


5


最开始的时候,刘震云是贫穷、痛苦且煎熬的,天天熬夜写作,流着汗水穿着裤衩写出的稿子,发出去三四箱,退回来三四箱。每当收到退稿,郭建梅就哭,但刘震云从未放弃过,依旧苦苦坚持。后来遇到了《安徽文学》的苗振亚,他是一个绝妙的心灵捕手,坚信刘震云的作品可以自成风格,鼓励他继续写下去。


刘震云的小说开始在《安徽文艺》上发表,慢慢地,开始在《十月》《花城》上发表,他开始在文学圈里开始小有名气。然而,真正让他走进大众视野的,则是电视剧《一地鸡毛》的问世。以刘震云的原作改编的同名电视剧,不仅让刘震云拿到了写作以来的第一笔巨款,更让他结识了冯小刚,从此,二人在创作的道路上携手并进,互相成就,当然,一荣俱荣的背后共存的必定是一辱俱辱。


郭建梅说,刘震云本质上是一个孤独的人,他的朋友不多,跟王朔、冯小刚、陈道明是好朋友。但是,这三个人却完全不一样。王朔纯爷们,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冯小刚是“老炮儿”,私人定制,没完没了;陈道明则是骨子里的高贵,敬者有畏,爱者无痕。


在什么山上唱什么歌,刘震云跟冯小刚走得越来越近,谁也不能否认,他们俩联手,曾制作过一些绝好的作品,比如《一九四二》,深重的苦难在枯槁的土地上蔓延,作家、演员、导演,没有一个人,在那一刻,不曾怀着对生命最诚恳的敬畏。


6


然而,人性始终是复杂的。2003年,冯小刚邀请刘震云出任电影《手机》的编剧,二人准备联袂打造当年的贺岁大片。《手机》剧情并不复杂,讲述了一个谈话节目的主持人,玩世不恭、私情不断、纠结错乱,却又无可奈何的人生,本意是想揭示手机带给人类社会的冲击,片子的基调一如既往地冷幽默。


当时,冯小刚热情邀请来担纲男一号,那时候火啊,全国人民喜欢小崔,喜欢那个实话实话的小崔、路见不平一声吼的小崔、为民振臂一呼的小崔。


体制内的没有权利私下接戏,但他也认为这是一个好戏,于是把冯小刚和刘震云带到节目组,热情给他们展示全套节目流程,细心地讲述节目制作中遇到的各种桥段。


电影上映前,冯小刚神秘地给说:“我会给你一个大惊喜!”


电影上映后,结结实实地受到一个大惊吓!



大屏幕上一个跟高度神似的主持人——严守一,不同的是,

是实话实说的,严守一是满嘴跑火车的严守一;

是干净纯粹、充满理想主义的,严守一是肮脏油腻,私情混乱的严守一;

是厚道的,严守一是特别不厚道的严守一!


最要命的是,全国人民都把严守一默认为是:哈哈,原来扒开衣服你就是这样的货色,道貌岸然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人设!

…… ……


小崔很生气:

我把你当朋友,你把我当孙子;

我把你当艺术家,你把我当猴耍!


事后,冯小刚说,他只是跟小崔开了一个玩笑!没错,三年之后,叶京也跟冯小刚开了个玩笑,拍了一部《与青春有关的日子》,一夜之间,让冯裤子家喻户晓。电影圈的事,艺术真实与生活真实很多时候是个忽真忽假的套儿!


可不认为这是个玩笑,刘震云显然也不认为这是个玩笑,他先后跟道过三次歉,承认自己想挣快钱,有些无耻。


是个特别容易感动的人,琢磨着,刘老师都情真意切地道歉了,这事儿就算翻篇了,毕竟,刘老师是自己真心喜欢和崇拜的作家,尊重作家的艺术创作也算是一种身体力行的支持。


然而,十五年后的一天,听说冯小刚要吹集结号,召集《手机》原班人马,再拍一次《手机2》。有些不敢相信,毕竟当年的《手机》曾给他和他的家人造成过太过强烈的刺激。


发信息给刘震云:“听说你写了《手机2》,是真的吗?”


刘震云答:“崔老师,是的。但十几年过去,主人公已是另外一个人,网络世界的人。与您的担忧没有任何联系。……”


表示担忧:“我还是觉得不妥,毕竟‘手机’给我造成太大的伤害。‘手机’2依然会引起不必要的联想和议论。我现在出去,还经常有人说我是《有一说一》的主持人。虽然对方无主观恶意,但对于我而言就刀扎心。不是当事人,永远不会理解这种痛苦。按说不该干涉你的创作自由,只是这件事情特殊,望三思而行。”


刘震云答:“崔老师,新的作品名字是《朋友圈》。与您目前的职业和作为没有任何联系。倒是与网站的一些目击所见的人和事有些幽默,这些朋友说,欢迎互动。崔老师不必替这些朋友担心了。”


话已至此,也明白了,只能不咸不淡地回一句:“我现在也没什么朋友,我眼界比较高。当年,也是为妻子女儿鸣不平才出来高喊两声。”



后来的事儿,大家都知道了,一石激起千层浪手机终于变成手雷,哗啦啦引爆朋友圈。


刘震云曾经接受采访说:“什么人最爱哭?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


然而,还有一句话他忘了说:“当君子遇到小人的时候,只有昂首挺胸跟小人去战斗!”


PS.

这个选题纠结了我三四天,我一直在想,像刘震云这样一位优秀的作家,为何也会遭遇一地鸡毛。后来,我终于想明白了,人性是复杂的,真相是多元的,我们唯有不站队,不键盘,保持清醒和本真,才能在这个慌乱的时代里妥善自洽!本文不评价、无立场,因为,我坚信,每一个人心中都有一尊璀璨的神明。


END-


作者:木予,青年作家,

图书策划人、专栏撰稿人。

色而不污,乐而不淫,

聊而不骚,哀而不伤,

调戏世界,舒服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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