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的B面:该死的令狐冲
（种树书之一七O，首发金庸江湖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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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笑傲江湖》为金庸小说第一，也为武侠小说第一。
“笑傲”从表面看已精彩绝伦，有极佳的人物与故事，但论复杂与壮阔，不如“倚天”、“天龙”与“鹿鼎”三部。
“笑傲”高明在于，背后又藏了一部深不可测的小说，这才回味无穷。
金庸怕读者流连于“明面”小说的精彩，忽视“背面”小说的渊深，特地在后记中说，，直接点出主题。
最近写文、讨论、答问中，不断提及“笑傲”的明暗两面问题，如刚发表的“林平之：中产梦的破灭”一文。所以，值得单写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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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先从林平之说起。我们在明线上看到的是令狐冲，主角自带光环，经历起伏跌宕，固然波折不断，最后完美收官。
“笑傲”是双生双旦格局：令狐冲与任盈盈是明线CP，林平之与岳灵珊是暗线CP。
按一般小说套路，主角是林平之才对，从被灭门到复仇成功：从福州到衡阳－－拜入华山派――搭上岳灵珊――暗中查访辟邪剑谱――自宫练剑――找青城派复仇。
但“笑傲”高明在于，将林平之放在暗线上，以对应令狐冲的主角光环。非主角没有奇遇，林平之自宫练剑是唯一选择。
想到此节，心情黯淡。如果不自宫，他可以和岳灵珊幸福地生活下去吗？扪心自问，谁能放着父母大仇不报、一心和美女逍遥快活？
“林平之”一文有的，就不多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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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平之自宫练剑，岳不群自宫练剑，东方不败也自宫练“葵花宝典”。
葵花宝典――辟邪剑法，这是贯穿全书的线索。
与其他武功秘籍不同，它们不是招数，而是令招数发挥出巨大威力的秘诀。
林平之练成辟邪剑法后向余沧海复仇，余沧海感到，林平之的内功平平无奇，不过是四五流；他剑法一招一式也都熟知，只不过余沧海看来，凭空多了许多奇妙变化，更以雷轰电闪的手法使出。
东方不败武功强得匪夷所思，任我行、令狐冲、向问天、上官云四大高手联手也奈何不得，但这并非由于东方不败内功奇高，也不是由于招数极巧，只是他行动如电，攻守进退，全然出于对手意料之外。
所以，葵花宝典、辟邪剑法不是剑法和武功，而是理念和方法，能令武功化腐朽为神奇。
这套方法的代价巨大，修习者先要自宫。
隐喻非常明显。若修习绝顶武功，先要放弃完整做人的资格：若要登上权力顶端，要先放弃人格，“阉割”自己的独立思想、自由精神，成为精神侏儒才行。
自我阉割的人，大多是为谋取更大利益，如林远图、东方不败和岳不群（左冷禅也愿意，但他得到的是假剑谱）。也有少数人将其作为不得不为之的手段，如为了复仇的林平之。
书中说，葵花宝典的诱惑如此巨大，任何学武之人一见必然忍不住去练，正如权力对人的吸引力如此之大，几乎每个人都忍不住要自我阉割而攫取权力。
虽然不是每个人都愿阉割自己，如令狐冲就不会做，但可怕的是，令狐冲即使修习了独孤九剑，仍然敌不过东方不败。也就是说，循正道而行，毕竟斗不过葵花宝典这种自我阉割的歪门邪道。
就连传葵花宝典给东方不败的任我行，也未料到它有如此大威力。也就是说，掌握权力的人也料不到，那些自我阉割的人能释放出如此巨大的能量。
这当然符合现实。自宫的代价如此大，修习者必然会取得相应的武功收益。那些现实社会中的自我精神阉割者，攫取权力后，当然要拿回相应的现实收益。
独孤九剑的传人，可以做隐士，不会倚仗剑法为非作歹；但葵花宝典与辟邪剑法的传人，必然鱼肉天下，因为他们要拿回收益，弥补自己的付出。
这才是葵花宝典和辟邪剑法这条线索的最大的隐喻与可怕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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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葵花宝典的线索说，这本功法秘籍如此重要且威力巨大，其保管者、南少林的红叶禅师理应秘藏于室才是。
但吊诡的是，这部书阴差阳错被华山派的岳肃和蔡子峰看到了。
由此，葵花宝典的武功扩散了，先从岳肃和蔡子峰扩散到红叶禅师的高足渡远禅师――也就是林远图，继之又被日月教十长老抢走，成为日月教镇教之宝。
说红叶禅师主动将葵花宝典泄露给岳肃、蔡子峰有点牵强，但将之视作少林的主动谋划，也讲得通。
我在“国际格局中的少林与武当”中曾写道，与日月教对抗的主力原是少林和武当，以至于武当被日月教打上门去，张三丰的真武剑和手书“太极拳经”都被抢走。少林和武当为避免与日月教正面冲撞，开始扶持五岳剑派，五岳剑派才于六七十年前崛起江湖。
岳肃与蔡子峰得到葵花宝典，也大致是六七十年前的事。
因此，不能不令人怀疑，这背后有少林派的主动安排。
否则，很难解释，为什么华山派一拿到葵花宝典，日月教就知道了。他们不会说，林远图闷声发财去练也不会说，唯一的解释只能是，莆田少林寺说的。日月教与五岳剑派的死仇，就此结下。
而红叶禅师是莆田少林寺方丈，自然要听嵩山少林本院的安排。
这种情况固然匪夷所思，，又完全可能。
再想得深一点，这路武功这么邪，少林不便自己练，既然泄露给了日月教，为了保持战力平衡，自己人也要练一下，于是安排了林远图还俗去练。因为他本就是和尚，不能婚娶。
反正，葵花宝典一现身江湖，少林与武当再也没有和日月教开战。即使少林派方生大师这样的耆宿，也说少林派跟黑木崖素无纠葛。方生总有六七十岁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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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品行高洁者自然不屑与之为伍；但正如独孤九剑传人不是葵花宝典传人的对手，，也绝非品行高洁者所能想象。
因此，正人君子，，亘古皆然。
独孤九剑上一代传人风清扬剑术通神，是华山派剑宗第一高手，但在剑宗与气宗的火并中，他却没在场。
按冲虚的说法：华山两宗火并之时，风老前辈刚好在江南娶亲……江南娶亲云云，原来是一场大骗局，他那岳丈暗中受了华山气宗之托，买了个来冒充小姐，将他羁绊在江南。
稍有头脑的人想一下就知道，这根本站不住脚。
风清扬这种高手娶亲，无非两个途径：自己闯荡江湖结识是一个办法，武林中的前辈出面做媒是另一途。
书中说，他是别人出面做媒介绍的。但他此等身份，匹配的一定是江湖中门当户对的人物（想想林震南结亲都要找上洛阳金刀门的小姐），岂能是一个莫明其妙的岳丈？他怎会相信？
退一步说，就算他痴迷武道，于人情世故不太清楚，但他是剑宗高手，当时气剑两宗已势同水火，在二者就要决裂的关头，他要娶亲，剑宗中竟无一人怀疑、出面干涉？
这实在说不通。
所以，冲虚的说法不过是江湖流传最广的版本而已，绝非事情真相。
我们都明白，社会上最易流传开的说法往往是最具八卦色彩的那个，而桃色事件又是最吸引人眼球、人们最愿相信、最容易传播的一类。
在风清扬缺席剑气两宗斗剑的问题上，这类说法广为流传，也无非反映了这种社会现实。
这种说法，也对风清扬的人品最具杀伤力。即使他想找气宗寻仇，也在江湖风评上处于下风：一个因好色而被骗的高手，武功再高也没面子去争掌门正统之位了。
要搞臭一个人，就多从作风和男女之事上做文章。这就是风清扬江南娶亲的背后隐喻。
，。
，而是武功高超的清高者、旁观者，，必然不乐见他参与。
气宗且不必说，就算剑宗，也未必愿意他出马。以他武功之高，剑宗胜了，旁人怎么当这个掌门？不要以为同属剑宗，就一定一条心。也许剑宗那时笃定自己能赢，差不差风清扬一人关系不大。
外敌压境，内部仍在死斗，这在历史上并不鲜见。否则，何来宁予外贼、勿予家奴的说法？何来攘外必先安内的说法？看过“鹿鼎”的都知道，清廷已坐稳天下，反清势力还在为拥唐或拥桂大打出手、闹出人命。
这仍只是猜测，但比起江南娶亲这样拙劣的说法，可能要靠谱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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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取得胜利是终极目标，。除此之外，没有道德高低这一说。
左冷禅是正道中的反面人物，方证和冲虚是正道中的正面人物。，他们无所谓正反，其过招又意味深长。
少林和武当希望五岳剑派充当抵挡日月教的马前卒，又不愿五岳剑派实力过于壮大，凌驾少林和武当，他们对五岳剑派扶持与戒备兼具。
当五岳剑派强大到威胁少林和武当地位时，他们毫不犹豫予以打压。
左冷禅是五岳剑派中十分了得的人才。他的战略谋划能力远超其他四派掌门，也令方证和冲虚感到威胁。
请注意，方证和冲虚对左冷禅的戒心在“三战”一节后达到高点。
令狐冲率数千乌合之众攻打少林寺，是左冷禅率正道诸派设下空城计，将他们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这场体现左冷禅运筹帷幄能力的战役，让方证和冲虚在一起密谋了七天七夜，得出扶持令狐冲以遏制左冷禅的结论。
，根本就不是左冷禅的对手。方证与冲虚本希望他在封禅台上打败左冷禅，但令狐冲轻易就将胜利送给了岳灵珊，打乱了方证和冲虚的计划。
事实证明，不要说令狐冲，。
在最后的对决中，任我行放出进攻恒山的话来。方证和冲虚率两派高手上恒山救援，他们想出的办法很简单，就是埋炸药而已。但任我行在朝阳峰顶已谋划得很清楚，攻打恒山只是幌子，他不会攻恒山，而是通过围点打援等战术安排，最终一举挑了少林和武当。
？
任我行在朝阳峰顶暴毙，只是明面小说的写法。实际上，作者已通过暗线告诉我们，少林、武当和正道诸派一定一败涂地；也通过左冷禅击败数千江湖散人一役告诉我们，能与任我行相抗的只有左冷禅。
左冷禅一死，江湖便是任我行一统天下。
能与枭雄对抗的只有奸雄，不是英雄，更不是君子。历史已无数次证明了，天下或属于枭雄，或属于奸雄，这是书中真正想告诉我们的。
7
令狐冲是主角，但他武功不是东方不败的对手，，谋略不是左冷禅、岳不群与任我行的对手，就连隐忍也不是莫大和林平之的对手。
如果剥去主角光环，令狐冲不知道已死了多少次。
任我行要攻恒山，他毫无办法，每日喝酒度日，这样无谋少智，能不死吗？
在思过崖后洞中，盈盈跃上高处躲起来，莫大躺在尸体堆中装死，只有令狐冲大呼小叫，与左冷禅和一群瞎子们对抗。能不死吗？
他与岳不群斗剑，明明已制住了对方，却不忍下手，反被他刺伤，能不死吗？
他为让岳灵珊高兴，宁可让剑穿透后背，把自己钉在地上，能不死吗？
他在黑木崖上，面对任我行的极高权力，不但不俯首称臣，反而纵声大笑，能不死吗？
他身为恒山掌门，却丝毫未觉察贾布与上官云来祝贺的阴谋，在悬空寺内将自己与方证和冲虚置于危险境地，如此没有危险意识，能不死吗？
他带数千人被围在少林寺，束手无策，根本冲不出去，能不死吗？
他发现卜沉和沙天江抢走辟邪剑谱，在后面跟踪二人，因极缺乏江湖经验，被二人双刀同时砍中，能不死吗？
他被向问天骗去西湖梅庄救任我行，被当作任我行替身困在黑牢内，无论是被梅庄四友发现，，能不死吗？
他被桃谷六仙注入异种真气，与田伯光斗刀，在药王庙外与诸高手相斗，无一次不是极凶险，若非是主角，能不死吗？
可以说，他是“笑傲”全书最“该死”的人，也是最不真实的人，因为现实中根本就没有他这样人的生存空间。
8
令狐冲是隐士，但隐士不一定天生就想当隐士，只是他们没有选择。
他们不肯与权力同流合污，也没法推翻或挑战权力，实现自己的理想；甚至在权力面前不堪一击，最后只能无奈当个隐士。
能成功当个隐士已经相当不错了。
在现实中，西湖梅庄不存在，华山思过崖后山不存在，桃花源也不存在，。
竹林七贤放浪形骸不过是佯狂避祸的手段，嵇康最终逃不过被杀的命运。
“笑傲江湖曲”来自嵇康绝命的广陵散，无疑已点明了这个主题。
，他们想做隐士而不可得，只有殒命一条路可走。但所谓“正邪”交往根本不是理由，恒山三定清净无为不争，不也都死于非命吗？泰山天门道人伟光正，不也喋血当场吗？
隐士表面潇洒，可以笑傲江湖，这是A面；但内心却痛苦，欲笑傲江湖而不可得，这是B面。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终究做不得隐士；而隐士，，又一定被吞没......
9
“笑傲”的暗线太多了，无处不在，仔细读来，完全是与明面迥然不同的另一部小说。
我读“笑傲”三十年，从A面读到B面，即使读出来，又有什么用呢？
算了，这篇文已太长，点到为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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