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逐星

这是我写下的第一个故事,也是倾注了最多心血的一个。生涩的笔反复改了四个月时间,唯恐哪怕一个标点用得不好,等到终于写完了,却不知道能拿给谁看。那时候没有前辈,没有同伴,甚至连笔名都没有。投稿的时候,由着某个公众号胡乱署了个化名。
推送的那天我躲在屏幕后面,看着读者们写的一条条评论,心想我写的东西居然真的有人看啊。
谢谢你们。

那一天灰烬里生出了火焰。 


 

1

 

2013年,我和发小邱昊在上海小聚。

十里洋场的夜晚流光溢彩,像一场永不熄灭的盛大烟花。

邱昊掏出手机让我看一张相片:“过年的时候在家翻到的,没想到我和她居然有过合照。”

照片是用手机二次拍摄的,看得出已经有些泛黄,上方一行红色的隶书“五年四班三好学生及优秀少先队员合影”,右下角印着拍摄时间“1999.12”。虎头虎脑的邱昊和扎着小辫的白璐穿着橙白相间的校服在第一排中间正襟危坐,一脸严肃地直视镜头,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大腿上。

“看到照片的时候,我都不能相信这么小的小孩子能有爱情。”邱昊笑道。

“那可能是因为你已经变成了一个世俗的大人。”我说。

 

2

 

1999年,邱昊和我同学。

 

我们熟识之前,邱昊留在我脑海里的,是一个穿着松松垮垮的校服埋头啃书的印象。黑色边框的塑料眼睛夹在他普普通通的平头上,把书呆子的形象更加固化了一些。下课时间无论同学们讨论动画片还是凑人踢毽子打乒乓球,邱昊从不参与,好像在他座位那个角落,下课的嘈杂并不存在。

直到某一次机缘巧合得知我也在看《水浒传》,邱昊他乡遇故知一般兴奋,和我说了十多分钟书里的剧情。我看着他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完全没有办法把眼前的人和印象里寡言少语的木讷少年联系在一起。

两个孩子成为朋友的那天显然不会想到,我们的友谊会一直延续,到了两个大人推杯换盏的今天。

 

我们的小学校园是一个错综复杂的情场,以至于我们刚上初中的时候,还挺不适应氛围正常的校园。到了五六年级的时候,光是我们班级就有情侣三对,此外暗恋的,明追的,暧昧的,分手的,各种关系纠缠成一张错综复杂的网。

这张网在每天放学的时候会得到最好的体现。

某暗恋中的男生口称顺路想和心上人一起回家,女孩心知肚明而不想与之独处,于是喊上闺蜜同路;同样喜欢这个女孩的男生见心上人和情敌言笑晏晏心有不甘,于是上前勾住情敌的肩膀说“一起走一起走”;然后是女孩闺蜜的倾慕者,某个男生的前任……

如此这般,每天放学的路上”同路“回家的人数与日俱增,红领巾们默契地装出各种哥俩好姐妹亲的气氛来掩饰尴尬。

很多年以后,某一阵各家电视台滚动播放一部叫《甄嬛传》的清宫戏。每次我路过家里客厅的电视,看到戏里人们说话的神色腔调,总有闻到小学教室里气息的错觉。

 

作为班级里的两个小透明,我和邱昊并不属于那个男男女女的世界。每天我们的谈资除了班里的八卦,就是各种小说。

只是不知从何时开始,放学和邱昊在车库取车的时候,常常会遇见班长白璐,因为他们俩的车总是停在相邻的位置。虽然每次照面他们只是互相点点头,并无什么交谈,但是遇见的次数太频繁,连我这个神经大条的人都觉得哪里不对。

“怎么每天你们的车都停在一起啊?太巧了吧?”第N次在车棚看着邱昊和白璐擦肩而过的时候,我随口问他。

然后我看到邱昊的脸一下红到了耳根。

“……你喜欢她啊?”

邱昊涨红着脸,慢慢点了点头。

 

一年级刚入学的时候,我们就认识了白璐。

那天班里的某个问题少年在争执中搬起板凳要砸人,所有同学都不及反应的时候,一个小姑娘一步上前挡在同学身前,一双美目流盼生威。问题少年看着面前的女孩,举着板凳僵在当场。

第二天下课,问题少年径直走到小姑娘的座位前:

“你叫什么名字?我喜欢你。”

周围从小被教育天天向上的好孩子们目瞪口呆。

几年过去,班级里先后已经有七个男生喜欢过白璐,每天放学路上的小剧场自然是少不了她。然而哪怕男生们死缠烂打花样百出,班花同学一直都应对自如,也从未流露出哪怕一点点对某个男生有好感的倾向。

 

“那你想怎么做?表白?”我问他。

邱昊赶忙摆摆手:“没想过,就是喜欢罢了。”顿了一下,他迟疑着开口,“唔……我想和她一起回家。”

我想起白璐每天放学路上身边“同路”的小伙伴们,一脸不解。

“那你要用什么理由混进去?”

“混进去?我不混啊,”邱昊忽然嬉皮笑脸起来,让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跟在她后面,看看就好。既然你都知道了,帮帮忙嘛,两个人一起比较不显眼。”

我……们?

我感觉头一下子大了一圈。

 

从第二天开始,邱昊晚上到家的时间都要比从前晚上半小时。后来他说每天都被父亲逼问放学去哪了,他自然不能吐露,于是每天晚上的责骂也就变本加厉。可是这么多天过去,他依然雷打不动地每天拉上我在放学路上远远跟着白璐,在人群到达分叉的路口前先行离开。邱昊也不再刻意把车子停在白璐边上了,他并不希望班级里群众的眼睛看出他的小秘密。

几天过去我无聊起来,这么偷偷摸摸并不能让这段本来就渺茫的感情增加一点点成功的可能,而且还显得有点猥琐。有一次我说那你跟着我自己先回,他死皮赖脸地扯住我,说是一个人被同学看见容易引起怀疑云云,最终我为了每天一根热狗的报酬而折腰,甘愿充当这个怂包的僚机。

这几年里,男孩子们表达对女孩喜欢的方式可谓各显神通。有为了创造机会和班长交流,溜进教研室篡改选票以便当选副班长的;有每天下课雷打不动蹲在女生课桌前,复读机一样念“我喜欢你”坚持三个月的,有在课堂上回答问题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夹杂着一些超纲的知识点,然后当众向着喜欢的女孩得意微笑的……而每天在夕阳里默默看着女孩的背影,大概就是邱昊这个不擅表达的人独特的表达方式。

而最后这一种表达方式,甚至不需要对方知情。

 

这样的日子过去了一个学期,放假回来新学期开学,邱昊依然每天放学雷打不动。

这个怪异的表达暗恋的方式并未让他的爱情有什么进展,反倒因为每个傍晚在路上交流小说吐槽八卦,让我和邱昊成了最好的朋友。后来我们提起当年,邱昊说跟着个女孩子大半年,结果却是多了个十多年的兄弟,两个人相视大笑。

某个傍晚又到了分叉的路口,我们照例在前方大部队散开之前跨上自行车,准备提前离开。

“话说这帮人也真奇怪,为了多磨蹭点时间,有自行车也不骑,非要牵着走……”邱昊一脸不耐地碎碎念,忽然身后隐约传来一声女生的呼喊。

愤世嫉俗的表情忽然凝滞在他的脸上。

我打趣道:“你看,人家真记得你的名字。”

我以为会看到惊喜的情绪,可是邱昊眼里透出的慌乱更像是开小差的时候忽然被老师点名的翻版,并没有欣喜,惊吓倒是十足十。

下一秒他猛踩脚踏,自行车一下子冲了出去,好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长机临阵脱逃,我一个僚机能干什么?我真是没了脾气,赶忙追上去。

“邱昊!”身后响起第二次呼唤,这回连我都听得清楚明白。

邱昊忽然猛地一捏车闸,连人带车忽然定在了原地,像是定下了什么决心似的。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脸颊被夕阳映得血红。

我看着他身后骑着车靠近的女孩,说我先走了。

他一只脚踏在地上,眼神没有焦点,茫然地点点头。

我右拐进一个小巷,看到白璐赶上了他,两个人并肩骑行。女生偏过头,笑着和他说着什么。而邱昊始终保持着双手握把直视前方的僵硬姿势,甚至都没转过头看她,骑车的动作像一个机器人。

夕阳的余晖里少男少女骑着单车的背影,就像小说里爱情的样子。

我远远地看着肩并肩的两个人,忽然还觉得挺般配的。

  

这段时间班主任办了个收费的作文补习班,对我们和家长各种暗示,班上已经有十几个人报了名,我、邱昊和白璐都在其中。

补习班每周五的晚上办在老城区某条小巷深处一座年代久远的老宅里。后来那个巷子还成了景区,但是当时连个路灯都没有。一到夜晚漆黑一片,没有月光的晚上,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补习的第一个周五,白璐第一个写完,第一个离开,效率极高。几个小伙伴看看挂钟,八点一刻,不由得交换了一下惊讶的眼神。

她经过邱昊身边,俯身说了一句:我在外面等你。然后大步出门,一刻也没有多留。

这回整个屋子的小伙伴都加入了交换惊讶眼神的行列。几个男生嫉妒的目光刺在邱昊身上,他把头埋低,装作恍然不觉。

有人起哄,邱昊快写呀,人家等着呢!一屋子人哄的一声笑起来。邱昊还是埋着头作奋笔疾书状。可我就坐在他身边,看见迅速移动的笔尖只是悬在纸张上方胡乱地画圆,和通红的耳根一起暴露了他的情绪。

过了半晌,我偏过头看着他作文纸的进度,比起平时的磨磨蹭蹭明显加快了许多。终于他把笔一扔,出一口气正要站起,同桌的另一个男生又开口了。

“哟,今天这么快啊,有人等果然不一样啊!!

邱昊身体一震,刷的脸又红了:“哪有,我还要再改改……”

人怎么这么别扭呢。

 

等到很晚,大家陆续离开,他终于起身交卷。我一看挂钟,已经快十点了。

我们急急忙忙跨出小院的门槛,深夜的青石小巷万籁俱寂。大概是站的太久有些累,等待了许久的女孩斜靠在墙上,清凉的夜风吹拂着她的裙摆。

看到我们,白璐起身,偏了偏脑袋,示意邱昊跟上。。

“走吧,回家。”

邱昊磨蹭了一个晚上,心里有愧,唯唯诺诺地点头。女孩子看着他亦步亦趋紧张的样子,忍不住嘴角上扬。月光洒在她的眉梢眼角,明眸皓齿,笑意盈盈。

我有些讶异,我以为即便女孩不开口埋怨,至少面色上也该有些不满才是。

难怪男生们不约而同。

真是漂亮。

 

后来的补课,白璐依旧是早早离开,在院子外面等邱昊一起走。邱昊原本就习惯磨蹭,脸皮又扛不住众人的玩笑挤兑,为了显得自己没那么在乎,还是常常让白璐在漆黑的巷子里等上许久。

邱昊倒是没什么自信,几次三番地跟我解释这些只是因为女孩担心一个人晚归的安全问题而已。其实等他的那么长时间里有的是人愿意送白璐回家,可是我看他涨红了脸辩解的样子,想逗他一下,就说是啊你说的对啊,就是因为安全问题。这时候他又有点失望,好像很希望我反驳一下的样子。

 

班上的小情侣们这些年过家家一般的分分合合,到了小学毕业前,差不多也都散了。

一次午休,我跟邱昊谈起这事,说其实完全没有必要,他们只要一起直升划片的初中,还是可以在一起的。

邱昊摇摇头,说不在一个学校又如何,异地恋不在一个城市都可以维持,如果不在一个学校就分手,那是两个人自己的问题,不要扯上毕业。

“我……不准备和她去一个学校。”他忽然冒出一句。

我一脸愕然。

“这件事情我想了很久,每天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看着天花板睡不着。你也看到了班上那些人,这个年纪在一起,这么多人没有一对能走过一年。一、对、都、没、有。”他一脸的严肃,最后五个字一字一顿。

“这个年纪在一起,然后分手,然后再也见不到。”

他看着白璐座位的方向,慢慢摇了摇头。

“我不愿意。”

“所以有的事情,还是等我们长大吧。”

 

后来听说,白璐在放学路上轻描淡写地提过一次,要不要一起去一所私立初中。

邱昊假装问了问学校地址,说太远了,不想起那么早上学。

这个话题再也没有被提起过。

 

3

 

白璐和我以及大多数同学一起,服从划片去了公立初中,而邱昊去了另一所私立。

有一位小学时候同样喜欢白璐的男生,不知道从哪里打听到白璐要去私立初中,于是和家里软磨硬泡,交了一大笔钱,终于报上了那个私立。报到之日不见女孩踪影,后来多方打听,才知机关算尽一场空。

于是初中开学不久,放学的时候我就常常看到那个男生在校门口等白璐放学。

不过遇到邱昊的次数要更多些。

有几次撞见邱昊和男生在白璐的校门口相遇,两人一番拍肩,俨然惺惺相惜的情场战友。

 

但是他们遇到白璐的次数却很少。原因很简单,没有手机的年代,等他们放学了从自己的学校赶过来,到达的时候白璐早就出了校门。过了一个学期,校门口渐渐见不到那个男生了。而邱昊,依然隔三差五的往这里跑,哪怕几乎没机会见到白璐,也一天又一天在校门口等着。按他的说法,来看看她生活的地方也好。

我说你表达感情的方式老是不让对方知道有什么用。

他说,要是我那时候不跟着她,我们后来能说上话吗?

“苦心人天不负嘛。”他拍拍我的肩膀。

我竟然无言以对。

 

忽然某一天,校门口的邱昊表情里带着奇异的兴奋。

“白璐回我的信了!”

我心道,榆木脑袋开窍了?

“那天回去以后,我想想不能就这么没联系了,想给她家里打电话,又怕被家长接到,于是只有写信一个办法了。”他手舞足蹈地比划着,“没想到才过了几天,她就回信了!”

“你哪来的地址?”

“同学录呀!”

哦对,我倒是忘了这东西。

“还回了两页!”他从书包里掏出一个淡紫色的信封扬了扬,封面上字迹娟秀,确实是女孩子的手笔,感情是专门带出来给我炫耀的。

“那信里写了啥?”

“唔,和以前放学的时候聊天差不多,学习啊八卦啊之类的。”

我哦了一声,心想信里又没写什么特别的,怎么高兴成这副模样。

没有得到预期的反应,邱昊大概是觉得信息的重量不够,又神秘兮兮地附耳过来:“白璐已经决定考一中,信里和我说,‘一中校园里见’!”

“从今天开始,我真的要努力读书了。”

邱昊奢侈地啃着两个鸡腿,热烈庆祝人生重新找回了方向。

 

其实上了初中以后,他过得不是很开心。

无论是谁等人等了一年都没有等到,大概心情都不会好的。

而自从收到那封信以后,他反而少来我们学校了,偶尔遇见问起,都说在用功把之前的快两年的功课补回来。说着总是忧心忡忡,之前落下的功课太多,就算如今发奋,想起一中的分数线还是心里没底。

有一天放学,我们溜达到一条小河边闲聊。

“要是考不上,我六年级的那个决定,就会显得更蠢。”

我说你当时说的一板一眼,听起来挺有道理的啊。

他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就像好吃的零食,舍不得吃,一直留着,一直留着。最后,会坏掉的。”

 

中考临近,见到邱昊的次数越来越少。

打电话到他家,他父亲接了电话,说邱昊在屋子里复习,我去叫他。

我说:“谢谢叔叔。”

电话里停顿了一下,他父亲问,是小陈吧?

“是,叔叔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犹豫了一下,说邱昊最近变得有些奇怪,你知道他最近怎么了吗?

我说他怎么了?

“以前我们好说歹说让他多读读书,死活不愿意,还和我们犟嘴。可是最近奇了怪了,玩命一样复习,”电话里的语气听起来很困惑,“半夜也不睡觉,屋子里摆了盆清水,困了就往自己脸上泼……”

“这不奇怪啊,马上就要中考了嘛。”我说。

“孩子上进我们家长肯定是特别高兴,只是他的变化太突然,是不是他在学校遇到什么事了?”

“叔叔放心,如果他遇到什么事情,我也会和你们说的。”我把乖巧的一面掏了出来。

“好好好,我去叫他接电话。”

过了一会儿邱昊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

“你最近在家干了啥,你爸刚才问我你最近怎么了。”

电话里的声音变得小声又模糊,估计是捂紧了话筒。

“真有趣,我真开始读书了,他们还紧张什么?”他也很疑惑,忽然“哦”了一声,“说真的,我特别讨厌学习,做那些题目都觉得恶心。有一次做数学卷子,实在是烦,拳头往墙上砸了几下……动静有点大,估计是被看见了。”

我沉默了一刻。

“这么逼自己,真的值得?”

“当然。”

 

两个月后中考前填报志愿的时候,邱昊毫无预兆地宣布要报考市一中,家长老师全都炸开了锅。他的数学老师直言“他的成绩能考上一中是做梦,我带过这么多届还不清楚吗”,班主任更是给他家长打了两次电话,劝邱昊现实一点。

长辈眼中叛逆的男孩冷冷地看着他们,在志愿表里填上XX市第一中学,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中考成绩公布的时候,小学同学圈里众人咋舌,毕业后默默无闻的邱昊落后分数线四分,以择校生的方式进入市一中。

我告诉邱昊,白璐的名字挂在学校红榜第三名,去市一中应该是板上钉钉了。

邱昊哦了一声,一脸“我喜欢的人正该如此”的表情。

 

4

 

男孩和女孩在系着红领巾的时候相遇,在一切故事来得及发生之前就分离。而邱昊喜欢白璐的第六年,他在高中的校园里每天去她的班级门口等她放学,我看着这一幕,仿佛时光倒流。

三年里每一天放学的等待,每一次翻找信件的期盼,每一个彻夜不眠的夜晚,终于在这一刻听见回响。

白璐的班级在一楼,班级对面是一个小小的花园。课间的时候,我常常看见邱昊坐在花园里的大石头上,看着白璐教室的方向。有一次我特地下楼去坐在那块石头上试着看了看,发现其实并不能看清教室里的人影。后来我问邱昊,这么远又看不见人,你老来这坐着干啥?

他说,知道她就在这里,太不真实了。

我想起过去的三年里他明知遇不上,还天天往我们学校跑,有些理解了他现在奇怪的行为。

然而他的班主任显然不能理解。邱昊的班主任打电话给他的家长,问这孩子是不是有自闭症?下课不和班上同学相处,一个人跑到楼下花园里坐着发呆。而他的新同学们似乎也看不懂他的行为——如果你身边有个人每天最常做的事就是独自呆在远离人群的地方出神,你大概也会想这个人是不是不大正常。邱昊倒是觉得无所谓,还是小学时候的老样子,不怎么和同学说话。在我的记忆里,一年后文理分科邱昊离开班级的时候,确实没有留下任何一个朋友。

既然他在高中里和小学的时候一样的离群,我不禁开始怀疑,他在初中同学的视野里是否也是这么格格不入。

“不疯魔,不成活。”对于身边人的看法,邱昊掏出一句电影台词来还击。

但是疯魔也就罢了,他离成活的距离,显然并不算很近。

 

有一天午饭的时候我问邱昊,当初夸下海口说是考上一中就表白,怎么没动静了?

邱昊叹了口气,开始顾左右而言他。

“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我好像什么都藏不住。”邱昊皱着眉,“这感觉让我不是很舒服,好像矮了一头的样子。”

我提醒他,即便是小学的时候他在白璐面前也并不曾淡定自若过。

“那时候不同,虽然小时候我也紧张,”邱昊摇摇头,“可是现在……和从前一模一样的骑车回家,我总觉得她离我很远。”

对于恋爱中人这种形而上的形容模式,我只了解到一个信息——我的朋友在中考的好运气之后,并没能再前进一步。

“说来说去,说好的表白呢?”

邱昊又打岔:“你见过星星吗?”

“见过啊。”

“好看吗?”

“乡下或者山里的好看,满天都是。”

“那你晚上看星星觉得好看的时候,有想过在太空飞个几万光年,去那星星上圈块地吗?”

我一时语塞,好像也有些道理。

“每天有星星可以看,已经很好了啊。”邱昊说。

 

邱昊的倔劲又上来了。

中考之后,他似乎相信努力可以达成一切目标。

在食堂吃饭的时候,电视里放些社会新闻,明星掌故,他会忽然放下筷子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写些什么。有时候闲聊些学校班级里的八卦消息,他又把本子掏了出来。我忍不住好奇探头过去看了看,本子上居然是当天晚上和白璐回家的路上闲聊的话题列表,甚至还细分了话题内容、引出理由、表现方式等等各种详细的说明。

他说这叫有备无患,不能让女孩子完全掌握话题主动权。

我真是叹为观止。

可是连闲聊也要像准备演讲一样看着笔记反复练习的时候,你口里的主动权,已经在对方手里了啊。

 

这样的日子一天天过去。邱昊每天早起去白璐家门口等她,放学铃声一响就抄起书包飞奔下楼,好像上学放学的路是人生的唯一意义。至于漫长的白天,他除了拿着小本子碎碎念之外,就是去学校图书馆借了整套的武侠小说不分昼夜的看。他说只要沉浸在剧情里,白天等待见面的时间就不会那么心焦。

这一年诺基亚出了一款黑白直板手机,邱昊拿着压岁钱兴冲冲地买了一台,一整天嚷嚷着要是早有这玩意儿多好。然后第一时间存了白璐的号码,说从今天开始可以多个法子增进交流。可是嚷嚷了几天,拿着手机犹犹豫豫打了删删了打,也没见他真的发几条短信出去。

他得意的说,这叫温水煮青蛙,让女孩子习惯他的陪伴,到最后肯定功到自然成。

我翻了个白眼:“你要不要顺便也煮一下你的成绩,物理小测9分,你看你们实习老师给你气的。”

他摆摆手,低头继续写那些未必发出的短信。

 

某一节下课,白璐出现在邱昊教室的门口。

教室门口的同学对着屋里大喊一声:“邱昊有人找——”,整个班级都开始起哄,把邱昊闹了个大红脸。男生有漂亮的女孩子来班级门口找本来就是大有面子的事情,何况邱昊每天和白璐绑定回家在班里早已不是秘密,自然也有绯闻传开。对此邱昊总是甘之如饴,不承认也不否认。

我看着他意气飞扬地穿过人群,眼里的得意像极了当年补课小屋里的样子。虽然每天一起回家,但是总是他等白璐,这是女孩第一次主动找他,确实值得高兴一下。

白璐笑着和他说了句什么。

他的背影忽然僵在了原地。

女孩伸手拍拍他的手臂,挥挥手走了。

教室里恢复了嘈杂,刚才起哄之后,同学们也各自回头继续自己的事情。没有人注意他走回自己座位的脚步,像一具断了线的傀儡。

口袋里的手机响,我掏出来,是邱昊的短信。

“她说今晚和同学一起回。”

 

当时我的想法是只是一个晚上而已,不至于这么哭丧着脸吧。直到连续三天放学白璐身边都有另一个和她同班的女生同路的时候,我才明白和她朝夕相处的邱昊显然更了解她话里的含义。

第三天放学,邱昊过来,说晚上陪他喝酒。

我皱眉,说你喝过酒吗?别学那些坏学生。

他一声冷哼,一张数学期中考的卷子拍在我的课桌上。6分,只答对了两道选择题,还是全选C蒙对的。

“不用学,我本来就是。”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知道对方从未沾酒。所以邱昊那天晚上在超市里装了一整个购物篮的啤酒走向收银台的时候,我目瞪口呆地拉住他,说喝不了这么多。他并不理会,铁青着脸,利索的结账走人。走出一段,看到街边的一套石桌石凳,他把一袋子酒往桌上一放,开了一瓶,仰头就往嘴里倒。

又开了一瓶,硬塞在我手里。

我尝了尝,怎么这么苦,搞不清大侠们为啥能一碗一碗的喝。但这是体现同甘苦共患难的时候,我皱着眉也喝了一大口,忍住吐出来的冲动咽了下去,亮了亮罐子。

邱昊也不说话,扬着酒瓶没停过,也不理会一边的我磨磨蹭蹭的喝。我试着劝了两次,他一语不发,接着开瓶。走过的路人看着两个穿着校服的学生面前一堆酒瓶,摇着头嘴里念叨着小小年纪不学好之类,邱昊把酒瓶往桌上一顿,抬起头恶狠狠地看着他。路人见状加快脚步走远了。

他的眼神,和他初中的时候最讨厌的那些小混混一样,可是他明明是个内向木讷的人。

酒哪里能浇愁呢,人又不能长醉不复醒。

 

两瓶酒下肚,邱昊的脸红的可怕,连眼睛都眯了起来。他开始絮叨从这场从小学开始的单恋的每一个细节。他说起第一次相逢的悸动,说起从前每个周五晚上的幸福,说起每天在门卫室翻找信件的期待,说起每封信都要撕掉重写好几遍,从来不敢流露一丝一毫的情愫,免得连“朋友”这个掩体都丧失。其实这些他当时早就说过了,可是时间总能让旧事变得沉重。

夜风渐渐凉起来,一片黄叶落在石桌上,悄无声息。

“我等了三年等一个补考的机会,可是真上了考场,还是不及格。”

我想说这种事情强求不来的,我想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我想了很多说辞想要让他停下手里的酒瓶。可是这份感情从邱昊还是孩子的时候萌芽,一日日聚沙成塔到第七个年头,再说什么以后会有更好的女孩,连我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以后的女孩好不好都没有什么关系,因为不会再有下一个人能住在你心里七年。

 

夜越来越深,我实在是劝不住,只好向邱昊唯一会听从的人求援。可是白璐打车赶到的时候,邱昊已经趴在石桌上不动了。

女孩看着一桌一地的酒瓶子易拉罐,问我,你们两个人喝的?

我苦笑着摇头:都是邱昊喝的。

女孩眼眸里略过一丝不忍,她当然也知道邱昊没喝过酒。

她说,他喜欢我,其实我早就知道。

“从你们四年级的时候每天放学都跟着我们,我就觉得奇怪,”听到这里连我都有些不好意思,我们的躲躲藏藏忽远忽近原来都在女孩的眼里。“只是那时候还不知道你们是跟着我们中间的谁。后来有几次走廊上我跟他打招呼,每次他都脸红,低着头不敢正眼看我,才知道是他。”

原来僚机的把戏早已露馅。一提白璐就脸红,这毛病邱昊这么多年也没变。

“初中的时候他一直在给我写信,虽然信里只是说些有的没的,我还是觉得很温暖。小时候闹着说喜欢我的男生也有几个,最后只有从来不说的那个人记着我这么多年。重新在这里相遇,我原本是很开心的。”

不知道喝醉的人能不能听见说话,如果能,应该会很高兴吧。

“可是已经过去三年,我们上了高中,他每天和我说起的还是那些游戏啊、小说啊,和小时候说的东西一模一样,好像没长大似的。滔滔不绝的讲,我怎么暗示不感兴趣都没用。”白璐摇了摇头,一脸无奈。

“放学的路上他会一直盯着我,视线好久都不挪开,骑着车连前面的路都不看,好像怕我丢掉似的。偶尔一天有事不能和他一起走,他就给我摆脸色,好像陪他回家是我的责任一样。最近班里同学都问我,为什么陪我回家的男生连下课都要坐在我们教室外探头探脑,偏偏还要装作没在看我的样子,我都不知道怎么解释。班上同学看到他在窗外,还常常冲着我起哄。这些事情,他大概是不知道吧。”

“怎么说呢……这样的喜欢,让我觉得挺幼稚的,很不舒服。”直到说完了,白璐还微微皱着眉。

原来故事的另一个的版本是这个样子。在我看来皆大欢喜的重逢,却因为邱昊过分的在乎却又太不懂得和女孩相处,终于耗尽了她的耐心。

可是他的过分在乎,就是因为这场重逢得来太过不易啊。

我站在原地,不知道说什么好。

白璐拿起桌上的校服外套,披在邱昊肩上,轻轻叹了口气。

 

多年以后我和邱昊约了吃火锅,恰好经过小学补习的小巷。当年的巷弄经历过火灾和重建,成了一个熙熙攘攘的景区。补课的老屋也已经在一场火灾里烧毁,白璐习惯靠着的那道土墙也早已不见,记忆里的巷弄没有留下一分一毫。

走过记忆里小屋位置的时候,邱昊停了下来。半晌,他开口道:“有很多事情,我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而我当年并不知道。那时候的她应该很失望吧。”

“你说命运在我还没长大的时候考我这些,算不算超纲了?”成年的邱昊抚着崭新的白墙,眼里满是懊悔。

 

那一夜之后邱昊再也没有主动联系白璐,就好像他努力来到这所学校的原因从来不曾存在一样。

高二文理分科的时候,邱昊去了理科班。这是高中三年唯一一次分班,我以为他的性子肯定会争取和白璐一个班级,但是他什么都没做。

再后来,他下课的时候也不再去一楼的花园里坐着了,估计他的班主任算是松了口气。

分班以后,邱昊和白璐的班级恰好在教学楼四楼的两侧,中间隔着十个教室的长度,连放学都是各自走东西侧的楼梯,连偶遇照面的机会都不会有。

好像这场七年的单恋,在他的生活里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只是在一些偶然的场合,还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白璐参加十佳歌手赛,邱昊一定会在台下的人群里。白璐参加女子篮球赛,邱昊一定在围观的人群里。连白璐后来的男朋友参加的学校的演讲比赛,观众席里都有邱昊。

校运会一千五百米,一向对这类班级事务毫无兴趣的邱昊居然报了名。经过赛道边为自己班上的同学呐喊加油的白璐的时候,原本脚步沉重的邱昊猛然加速,像是打了一针兴奋剂。

可是等他越过终点,人群散去,男生和女生往相反的方向各自离开,没有人回头,也没有人放慢脚步。

好像他们从未相识过。

 

5

 

高考过后,我和邱昊报了同一所大学。其实纯属巧合,两个人经过一番选择困难之后,不约而同地选择了邻近城市的一所大学,等到互相通报的时候才惊喜一番。

原本以为去了一个学校,还是照旧抬头不见低头见,没想到我和邱昊的两个学院不在一个校区,平日里几乎没什么见面的机会。何况刚开学,各种社团纳新新生活动层出不穷,新的世界让我眼花缭乱应接不暇,一时也没想着去本部校区找邱昊叙旧。

至于白璐,我们已经很久没有提起了。高三的时候邱昊又进入了悬梁刺股模式。我旁敲侧击的问了问,他只是说不能接受自己糟糕到连大学都上不了,那样就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大半个学期过去,忽然收到邱昊的电话,说周六晚上来看我比赛吧。

比赛?这根木头,参加比赛?

他说你来了就知道了。

 

周六晚上我找到短信里的比赛地点,大门口人头攒动,大红的横幅上书:信息工程学院第八届十佳歌手大赛。

见到邱昊的时候我吓了一跳,第一眼竟然没认出来。他把头发剪短了许多,小西装,牛仔裤。我习惯了这么多年他头发长到邋遢随便披一件蓝白校服的样子,一时竟然不大适应。

邱昊看到我,招呼我到礼堂第二排找了个位置坐,比赛结束后再一起夜宵。说完匆匆就去了后台。

我坐了下来,还是难以把“表演”和“邱昊”这两件不相干的事物联系在一起。

高三毕业的时候,高一的班级组织去KTV,邱昊坐在角落里默默的用口型跟着唱。有人注意到他,说邱昊你会唱也来点歌嘛,邱昊忙不迭地摆手摇头。最后一个女生重新点了刚才他跟着唱的那首歌,把话筒硬塞在他手里,他才双手攥着话筒,战战兢兢地唱了半首,声音很小,只是调子还在。

我看着舞台的灯光亮起,心想大学这个新世界里,连老朋友都变成新的了。

 

主持人喊到邱昊的名字。我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上台,慢慢走到在舞台中间站定。

没有大家好,没有自我介绍,没有鞠躬。

熟悉的前奏响起,是首挺流行的歌,估计很多人会唱。

前奏过去,主歌的伴奏响起,台上的人影双手紧紧攥着话筒,保持着僵硬的立正姿势,没能发出一丝声音。

台下的观众席开始骚动。

我有些意外,邱昊电话里胸有成竹的语气和焕然一新的装束,我以为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现在看来倒像是被人绑着上了台。

伴奏已经临近副歌,演唱者依旧沉默。观众席的骚动声越来越嘈杂,连音乐都不能掩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有人很大声的表示不满。刺眼的聚光灯罩住舞台上孤独的身影,从未踏上舞台的邱昊站在嘲笑的漩涡中心,每一秒都变得无比漫长。

我着急起来,这时候观众席里忽然想起几声零星的掌声。随后掌声渐渐蔓延开来,嘈杂的议论渐渐被鼓励的声浪掩盖。掌声响彻整个礼堂,台上的邱昊慢慢不再那么僵硬了,随着副歌到来,音箱里终于传出了他的声音。声音很小,但终于不是一场沉默的演唱。

观众席安静下来,听邱昊一板一眼谨小慎微地唱完了整首歌。

我皱起眉,一会儿要问个清楚。这显然不是一场正常的表演。

 

除了邱昊这个小插曲,其他选手的表演看上去都游刃有余。

比赛结束,十佳歌手的名单出炉,意料之中没有邱昊的名字。

散场后我找到还坐在后台目光呆滞的邱昊,看来他下场后就坐在这里发呆,后面的比赛也没有看。

我拍了他一下,他才回过神来,起身招呼我吃夜宵。一路上他寡言少语神思不属,好像还没走出刚才舞台上的噩梦。

 

“很丢脸吧?本来说的夜宵是庆祝,没想到变成给自己压惊。”学校后门的大排档桌边,邱昊揉了揉自己的大腿,“你看我的腿,到现在还在发抖。”

“刚才台上是什么情况?”我问他。

“台下黑压压的几百个人同时看着我,真的不是之前能够想象的……那感觉就像恐高的人被推上高处一样,脑子里一直有个声音喊着别怕,可是全身就是控制不住的发抖,一点声音也发不出。”邱昊一脸的心有余悸。

我一肚子的疑惑:“你明明没有把握,为什么硬着头皮去搞这种事情?要不是台下有个好心人帮你解围,你今天可要真的下不来台了。”

 “是啊,真是好人……不过,我不只搞了这一件事情。”

“嗯?”我不明白。

“简单的说,就是强迫自己扮演一个和原来的自己完全相反的,外向开朗热衷交际的人,并且尝试所有不敢去做的事情。毕竟这里没有人认识以前的我,我对所有人来说都是一张白纸。扮演什么样子,他们看到的我就是什么样子。”

“比如?”

“比如逼自己参加全校所有社团的面试,参加辩论队的集训,各种事啦……还有就是,今晚的比赛。”

我想起这么多年来他离群索居的背影,不禁有些讶异。

“刚开始尝试的时候,说话确实会磕磕绊绊的,意思也表达不清楚。不过面试的越多,我就越进入角色。反正没人认识我,就算丢脸露丑也没什么。”他接着说。

我问他:“那你这么折腾自己,为了什么呢?”

“你说,白璐是个什么样的人呢?”邱昊反问我。

我一愣,这是个两年里从未被提起的名字。

印象里的白璐开朗活跃,人缘一直很好。我反应过来,这不就是邱昊口中想要成为的那种人吗。白璐高中时也曾参加类似的唱歌比赛,怪不得邱昊今晚两腿发抖也要上台。他是想亲身尝试一些白璐经历的事情,以便能体会她的感受。

在过去的十多年里,白璐这两个字,大约可以说是邱昊的反义词。

“再联系到她其实不难。可是如果我还是老样子,那就算说上了话又有什么用,过去十多年了我们说的话还少吗?我想,只有成为像她一样的人,才能理解她明白她,才能有一点点在一起的希望。”

“如果你非要这样,恐怕今晚这样的事情不会只有一次。”我想起方才舞台上两股战战的人影。

“我知道,我只希望还不晚。”

在女孩从未踏足过的异乡,邱昊穷尽一切努力,想要靠近她的世界,远离原来的自己。我想到白璐依旧一无所知,忽然觉得有些难过。

大排档黄色的灯光映在邱昊的瞳孔里,很亮,像极了初三时悬梁刺股的他。

 

邱昊在学校里愈发活跃。除了校园里的社团活动,他还在校外四处找公司做兼职,由于大学城离市区很远,只好每天早起赶早班公交。大二的时候他怂恿我一起搞一个同乡会,我看着他在25层的宿舍楼里敲开每一间宿舍的门,和一个又一个陌生的人交谈。原来的那个邱昊,随着时间一点点消失在他的身体里。

 

在忙碌中,邱昊走完了大学的四年光阴。毕业后,邱昊辗转找到了白璐的高中同学,得知白璐毕业留在了上海。第二天,他就提着箱子就离开了家。

 

6

 

2013年,我出差到上海,和邱昊小聚。

 

两年未见,邱昊的身上多了点从前没有的气息。谈不上判若两人,可言谈举止之间,感觉的确是稳重了不少。

只是几次视线相触,他的瞳孔连我这个发小隐约有一丝陌生的感觉,可是眨眨眼,眼前又明明是熟悉的那个人。

“这几年你变化挺大的,看来你大一时候说的那什么法子,还真有些用。”

他皱眉,有些尴尬地摆手:“别提了,黑历史啊黑历史!最近我把大一时候的日记翻出来,那酸气,看的我都要瞎了……你知道吗,我看到那些字第一反应居然是捂住眼睛,简直不能直视。”他扶额摇头,一脸的嫌弃。

“不过,那时候至少以为自己还有希望,仔细想想,要比现在开心吧。”

 

我问他,这两年有联系过她吗?

邱昊轻轻点头。

 

白璐毕业后,和已经相恋三年的男友一起留在了上海。

邱昊到了上海之后第一时间联系上了白璐,老同学多年未见如今在异乡重逢,自然而然地约了吃饭。然而在邱昊小心翼翼地想试探白璐是否单身之前,白璐已经一脸幸福地提到了自己的男友,并且在随后整个晚上的话题里,三两句不离男友的名字。

据邱昊描述,这是他所见过的最幸福的一对情侣,在他们之间甚至连争吵都不存在。

可是他还是一直留在这里,连自己也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手机在桌上亮着,这是他们唯一的一张合影。十几年前的那一刻两个孩子正襟危坐,胸前的红领巾整整齐齐。

他看着屏幕渐渐暗下,眼里满是立身彼处回头望的沧桑。

 

两个月前,邱昊走进小区大门的时候门卫叫住他,说有他的信。这场景和从前一模一样,手中的信封上也是熟悉的字迹,邱昊一时有些恍惚,仿佛回到很多年前的日子。

他的手颤抖起来,急切地撕开信封,一张大红色的请柬滑出来,掉到地上。

他看着地上的一抹红色,无声地笑起来。

 

邱昊淡淡地诉说着这场漫长故事的结局,平静得让我意外。

两小无猜的年月女孩就住进他的心里,如今我们长大成人,这场努力靠近却渐行渐远的独角戏终于走到尽头。

“这些年朋友们总劝我走出来,劝我别想多,说我纠结了这么多年早该放下……一个个苦口婆心的样子。可是十多年过去,我从来就没有走出来过。”

邱昊轻轻放下酒杯,支离破碎的霓虹洒在他的脸上,看不清悲喜。

为什么非要走出来呢。现在的自己,我还算喜欢。”

 (完)


微博:@写不出稿苏见祈


——作者介绍——


苏见祈,一个很分裂的天蝎座。以言情类作品为主,偶尔也写凶巴巴的毒鸡汤,导致性别成迷。某一天忽然不甘心无聊一辈子,开始拿起笔在纸上横冲直撞,把过往掰开揉碎,藏进字里行间里。


梦想拥有一个无限的灵魂,拥有无限的知识,无限的眼界和无限的兴趣。永远告别无聊,永远给你惊喜。并且发誓,就算身为大人,叛逆之心永远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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