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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空长•江湖远


文/双瞳剪水

好风如水,弯月如刀,我趁着酒兴,踏进百花楼,昂首阔步将手中的白绢折扇摇得上下翻飞像发了疯的白鹞。

放眼望去,来寻欢的男子多是鼠首獐目之徒,哪有我这般华贵俊朗玉树临风的青年才俊?

一屋子莺莺燕燕围着我软语温存,好不风光。

我索性拿足了架子。对老鸨殷勤献上的一百零八名上等姑娘,横挑鼻子竖挑眼,嗤之以鼻,又对名满京华的百花楼花魁秦安安姑娘提出了一些中肯的意见。

我说:啧啧,身材不够好,屁股不够翘;眼神不够勾人;红唇不够摄魂。千不该,万不该,去熏这劳什子的劣质沁兰香,狐臭盖不住也就罢了,生生地弄出一股子腥不腥,骚不骚的臭味来,瘆得人头晕恶心……

为了配合这番言语,我煞有其事地从袖子里拿了块白丝绢出来捂住鼻子,皱着眉。

艳压群芳的花魁秦安安姑娘手足无措眼泪汪汪地望了我片刻,终于忍不住撇了嘴角,江河泛滥地哭着跑开了。

我捂嘴偷笑。

百密一疏,这熏了月桂香的芙蓉花手绢,将我女扮男装的老底露了出来。

“原来是个来砸场子的娘们儿,伙计们,抄家伙上!”老鸨子凶相毕露,一扬手,二十三个龟奴猛虎下山般地包抄过来。

一场恶战在所难免,我将长袍挽起一个结,用掌风将屋内烛火吹灭。退到墙根下,拔出无尘剑,利刃与风摩擦出熟悉的轻啸,寒光闪过,我腾空而起刺、劈,挑,落,行云流水地使完所有剑招,接着言犹未尽地挽起几朵悠扬的剑花,屋内求饶哀嚎声闹成一片。

老鸨子吓得面色惨白,躲在柜台底下不敢声张。

我走上去,将她揪出来,扇了几个嘴巴子,振声道:“听着,本姑娘住城北仙福客栈天字号房,你给我麻麻溜溜利利索索地记好了,每日子午两时,备齐好酒好菜差秦安安姑娘给我送过去,如若不然,?你可信不?”

老鸨子迭声地应着,点头如捣蒜。

我冷笑数声,依旧昂首阔步地走出百花楼。

月笼轻纱风满城,我手持无尘剑,一路纵声大笑,惹得众人纷纷侧目。

仙福客栈天字号房的回廊上,帅哥端木临风正在月下负手而立,素白长衫在风中猎猎作响。

“一切顺利么?”他递过来一只葫芦,月光下双眸炯炯,溢满星光,

我抿嘴一笑,点点头,接过葫芦,酒味甘甜清洌,沁入心脾……

我和端木临风都是由师父自刑场上救下的孤儿。师父除了教我们拳法内功之外,还教我们诗词歌赋,书画棋艺。

夜里无事,我们便围着师父坐在玉蝶溪旁边,听他讲关于当年,关于江湖的往事。对于那些侠肝义胆,仗剑天涯的生活,我们心里满满的都是向往,只是师父总是摇头,说:江湖,水深浪急。不是好地方。

年岁渐长,心也渐长。我们软磨硬泡,要征战江湖。师父无奈,放我们出谷时交待说,玉蝶溪旁的桃林内一共埋了八了箱子,什么时候盛满了,什么时候就可放手让我们行走江湖。

我们欢天喜地一头扎进江湖,这才发现,江湖真的太大了。这是一个靠名气吃饭的地方,像我们这样的无名小辈数不胜数,即使剑术精湛,也丝毫无用。那些大数目的买卖,轮不到我们。

半年过去,我们除了跟着帮派出去打打群架之外,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挣下一个子儿。我们有些灰心,正打算回玉蝶谷。

恰在此时,碧空山庄在江湖上发布告示,悬赏三万两白银,拿下江湖七害之一夜灵的人头。

夜灵是江湖上的杀手之王,神出鬼没,飞檐走壁,轻功了得,俗称“夜尾巴”,本是专门靠受雇于人,跟踪目标,报知行踪,抽取佣金过活。却偏心生邪恶,干下不少劫财劫色,杀人越货的勾当。在江湖上得罪不少人。各大门派早已联手剿灭他,无奈这夜灵来无影去无踪,让人束手无策。

次日,我们直奔到碧空山接下这桩活计。

蛰伏三个月,我们打听到这夜灵神出鬼没,行踪难觅,为人又阴险狡诈,天不怕,地下怕,好的就是一个面子。

既然找不到他,索性惹怒他,引他出来杀我们。于是我们不断地在闹市里专门挑选他的地盘捣乱滋生事端,又大闹百花楼,又扇了他老相好几个嘴巴子。

他何曾受过这等恶气,恨不过,自然会跳出来找我们。

端木临风夜观星相,说近日三更时分有天狗吃月的天象。我们笃定,擅长在黑夜杀人的夜灵,定不会放过这样的好时机。

对着一轮明月,我和端木临风大口大口地喝着酒,微微地醉,放肆地笑。端木临风说,若有了银子,他便去考取功名,骑大马游大街,娶全城最漂亮的小姐做老婆。

我指着他的鼻子笑。

我说:“如果有了银子,我便到闹市开一间小小的胭脂铺,每日衣着光鲜地坐在柜台里,将手中的算盘拔拉得比暗器还快。”

这般说着,笑着,忽见夜风中一袭红衣如一叶扁舟,轻荡过来。

是秦安安姑娘来送酒菜。

楼梯的拐角,秦安安踏着月光款款走近,端木临风的眼睛有些呆直,待秦安安走近,他忽然霍地一下站起来,毕恭毕敬地唱了个肥诺。

我拿了个空杯子扔到他的脸上,嗔他:“丢人。”

秦安安巧笑嫣然,自背上解下一只白色丝绸包来,是一把琵琶。

侧脸,低头,曲膝,上前斟满酒,樱桃小口里吐出轻烟般的几个字:“不若让小女子弹奏一曲,为爷助助酒兴,何如?”

端木临风早已失了三魂七魄,一杯酒握在手里,却犹如万钧之重,怎么也送不到嘴边。

秦安安纤纤素手,轻轻拂开,低眉信手,奏起了《长门赋》。

乌云遮月,万籁俱静,有小兽般轻微的脚步踏着屋脊发出轻微声响。我们相视一笑,只做未闻。这个时候,谁先出手,谁就失了先机。

除了秦安安指尖那跌宕起伏如泣如诉的琵琶声,呼吸都仿若静止。

端木临风大声叫好。弦却在那一瞬间忽地断了,琴声戛然而止。天地黑下来,月亮似被黑布笼住,苍生沦陷进黑暗。

屋顶上瓦砾轻响了一下,一枚暗器划过耳畔,叮的一声没入土墙,我拔出无尘剑,拎起一只小葫芦,跃上了屋顶。

刀剑嘶嘶,伸手不见五指。手忙脚乱的用剑削开葫芦,却只有一股酒香在暗夜里喷涌而出。

糟糕。

我暗骂,忽听得端木临风,大喊一声:坤位,落沙剑。我顺着端木临风喊的方向急速刺去,耳风掠过脸颊。我来不及细想,急喊巽位,斩龙剑。那人带起的风又掠回来,我低头躲过一剑,喊:艮位,勾践剌。

手忙脚乱间听见利剑刺进软物的轻响,接着一声哀嚎,有人自屋顶疾速坠地。

月亮从暗中露出脸来,地上的人,一剑命中要害,已没了气息。 五官身形,正是夜灵无疑。

我回挽收了无尘剑,长舒一口气,虽然这趟活儿完成得不够利索,可是尘埃落定,三万两银子总算到手了。

院子里月光初见,光华如练,秦安安指着夜灵的尸首,白着一张脸,软软地倒在了端木临风的怀里。

凭栏处,端木临风和秦安安并肩赏月。

一只浅色葫芦,打翻在地,从里面不断飞出星光灿烂的萤火虫来,绕在他们四周上下翻飞,如星辰满天,美丽如幻。

“天啊,哪里飞来的这么多小可爱,真是太漂亮了。”秦安安赤了双脚翩翩起舞,粉腮红裙若百花仙子。临风忘情地用萧吹着一只我很熟悉却叫不出名字的曲子。

这是,我花三天时间抓来的数千只萤火虫,准备用来在恶斗时照明。却不想,慌乱之中与那些装了酒的葫芦混淆。

若非师父平日教导严厉,常蒙了我和端木临风的双眼练习剑术,这一战,几乎没有胜算。

上楼推门时,听见秦安安轻柔甜美的声音如鲜花开在暗处。

她说: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绝。

我停了步,轻叹口气,掩门而出。

我连夜独自一人,带着夜灵头颅朝着碧空山庄的方向策马狂奔。

我不明白秦安安明明也是江湖中人,也会些粗劣工夫,却偏偏要在端木临风面前装得那般柔弱无依的样子。

身材不够好,屁股不够翘。我想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羞辱秦安安的话语。

他喜欢她什么呢?

笑容僵在嘴边,有些尴尬。

自碧空山庄拿回那剩余的银子。

端木临风对我客气生疏起来。他拉我去喝酒,酒馆里,几杯酒下肚,他搓着双手,呐呐地说:“我想帮秦姑娘赎身,大概需要两万两银子……”

我一边吃着酱牛肉,一边将装了银票的包袱扔给他,说:“拿去罢,区区两万两,算得了什么?告诉你,我们马上就要发财啦。”

我看着他依旧迷惑的神情,继续胡言乱语:“‘御风轻尘’这个杀手名号已经名动江湖。他们说‘御风轻尘’是个身高九尺,虎背熊腰的壮汉;又人说‘御风轻尘’是名倾国倾城却心如蛇蝎的女子;还人说“御风轻尘”是名练过缩骨功,身量只有八岁小儿般大小的侏儒。哈哈。”

望着周围的人诧异的目光,端木林风轻轻扶住我的肩,拉着我向外走。

我大声笑着,牵着端木临风的手,然后像一截烂木头那样栽倒在地。

这一夜我说的话那么多,却始终没有说拿回银子的途中我曾遭到一群山贼的伏击。暗器如雨从后方飞过来,我拼命躲过,却被其中一枚穿过了肩膀,我自马背重重跌落,有巨石自山巅砸落,负痛一跃到河中的巨石上,这才避过。

好在,那群山贼只是擅长偷袭,拳脚工夫却差到极致。我几乎没费什么力气,便抢得头目的好马,骑上去,一路奔逃。

九死一生,得到的银两。他微微一笑,便要拿去给心爱的漂亮姑娘赎身。

只是,到如今,万千委屈,也只能藏在心头不能说。

我如何能说,我喜欢他,从很小很小的时候开始。

我从不去追问杀死夜灵的那一夜,我离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知道一切都变了。生活中凭空多了一个秦安安,我和端木临风之间也莫名地生分起来。

然而这一切都丝毫不影响 “御风轻尘” 成为江湖上的杀手新贵,笑傲江湖。

一次次出生入死的磨砺,银两越挣越多,剑术日益精湛,配合愈加默契。身价水涨船高,仇敌亦日益增多。我们的项上人头,在江湖上已经叫出了十万雪花银的天价。

就连我们的武器,轻尘与听风,也被江湖人士传说成了上古神器。

玉蝶溪旁埋着的空箱子在第三年被我们装满了。我们开始拒绝一些价格很好,来头很大的生意。留下更多时间,把酒言欢,对月当歌,游戏人生。

我们将碧空山庄召开武林大会的烫金邀请函送给街头乞丐,又将青城山的青峦使者灌得酩酊大醉扔到拉牛的车上。

心里头再没有对江湖的期待与热情,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厌倦与疲惫。

碧空山庄悬赏五万两白银,要剜师父的一只臂膀。

我们得知消息,便星夜兼程地赶往玉蝶谷。

可还是晚了。

玉蝶谷鲜血淋漓,一片狼藉,师父卧在玉蝶溪边,奄奄一息。他遭遇伏击,被人活活地剜去了左臂。

想着师父冒死将我们从满门抄斩的刑场上救下,教我们读书识字,教我们绝世剑术……若非我和临风在江湖上恣意妄为,树敌太多,师父应该过着一琴一鹤的消遥日子,何至于遭此横祸?

我抱着师父泣不成声。师父用仅剩的那一只枯瘦手指拂上我的容颜,用尽最后一口气力对我说:“丫头,别哭。做杀手的有几人能老死于家中?我早知,你们是有本事的孩子,不会让我失望。只是,江湖非久留之地,切记,切记。”

我与临风咬着唇对望一眼,泪流满面,痛彻心扉。

当夜,我们做了决定。留下秦安安在玉蝶谷中照顾师父,我们二人携手杀上碧空山庄。

一路杀得人仰马翻,终于到碧空山庄。在碧空山庄里,我们恰巧遇到前来领取赏银的凶手。

一人一剑,黑衣简从,手握五万两的银票,笑得心满意足。

狭路相逢,我们眼里几乎喷出火来,剑出鞘,啸狂鸣。招招凌厉,剑剑夺命,不出十招,便将手中无尘刺进了他的胸膛。

鲜血如注,染透洁白银票,临风踢了踢那至死仍紧握银票不肯松手的尸首,吐出一口唾沫:垃圾。

话音未落,空中跃下十余身着金色绸衫的壮年男子。从步伐身手看,皆是高手无疑。

我与临风二人,倚背而立,执剑以待。

金碧辉煌的后堂忽地转出衣着华贵的碧空庄主。他声音低沉若钟:“碧空山庄非等闲之地,岂容尔等这般放肆?”

临风抱拳还礼,朗声道:“我兄妹二人此次上山,原把生死置之度外。只是心中尚有一事望庄主指教。我师父玉蝶老人,退隐江湖多年,素年来与江湖毫无冤仇,庄主因何重金悬赏,毁他一条臂膀?”

碧空庄主呵呵一笑,道:“到底是青年后生,涉世未深,单纯得很。你可知,碧空山庄的规矩是须先胜碧空十八罗汉,才有资格同我对话。”

一场恶战,杀得天昏地暗。

即便是我们技艺再高超,再勇猛无惧,终究是寡不敌众。

最后一招,明月千里,只来得及摆开声势,我的胸中忽然闷闷一痛,一阵腥浓从口中喷溅而出。

“轻尘!”端木临风大喝一声,上前一步,扶住摇摇欲坠的我。

我睁开双眼,却朦胧无力,口中腥涩翻腾,鲜血不止。临风将我负在背上,众人围着圈子,凶恶万状。

“罢罢,都给我止手。他二人好歹有点骨气,让他们死也做个明白鬼,”

碧空庄主捋了捋山羊胡须,慢条斯理地道:“你们可知素年来,我碧空山庄凭什么纵横江湖?杀手。我们操纵着江湖上最顶尖的杀手,等同于掌握着江湖上所有人的命脉。只要我愿意,取皇帝老儿的命,也是易如反掌。”

“你二人的剑术非凡,配合又是天衣无缝,本是江湖上的绝顶杀手,只可惜你们太不听话,名头一响,就恃才傲物,毁你师父一条臂膀,不过给你二人一点教训。希望你们好自为之。看在至今没有高手能接你们位子的份上,今日权且饶你们不死!”

一步一步地走下一直以来的碧空山,一步一步,心灰意冷之极。

无双剑术也好,顶级杀手也罢。原来一直不过是碧空山庄捏在手中生杀予夺的一枚棋子。

江湖险恶,原来,竟到如斯地步。

马不停蹄赶回玉蝶谷。

可是等在那里的,却是更加残忍的消息。

那八只装满银两的箱子和师父的绝世剑谱不知所踪,奄奄一息的师父被人刺了数刀,弃在草芦内。

幸遇鬼谷神医来此拜会,一番苦心救治,终是救得师父性命。师父遭此大劫,迷了本性,再也认不出我们。同时失踪的还有秦安安。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我和端木临风跌坐在玉蝶溪旁边,喝着烈酒,悲痛之极,可是无论如何也喝不醉。

最后一次把酒言欢。

我说:“没想到,人心竟是卑劣可耻到这般境地。明日出谷,便是天涯,你向东,我向西,寻到贼人,必杀无赦!百日后,手刃仇人者来此服侍师父至终老,无力报仇者来此自刎谢罪,请对天发誓!”

端木临风的眼中忽然涌起一些不舍和落寞。  

我怒火冲天,站起身来,扔下杯子,往西而去。走得几步,衣袖却被端木临风从后头扯住。他将我紧紧拥住,很久很久。

我一动不动。忆起幼时,他跋涉数里去远山之巅为我打来最纯净的雪泉水用柴火烧热了给我沐浴;他为我几夜不眠守护一株即将盛开的白剪秋罗花;他为我翻过几个山头采来一株染指甲的红花。

纵然,他并不爱我,却始终是为我做过那么多的事。即使是遇上秦安安之后,他也始终将我捧在掌中,视如妹妹般疼爱。

他用下巴抵住我的肩,道:“轻尘妹妹,你相信我。我与安安两情相悦,我替她赎身,给她锦衣玉食,所有一切,都是我甘愿为她。请你相信我,亦相信她,这一切,绝对不是她所为。她半点功夫都不会,如何能将师父刺成这等模样?”

我无言以对,只剩下泪水不停地坠。

这样拙劣的劫掠场面,明眼人一看,便知,是秦安安所为。可是端木临风无论如何都不能相信。

就这样,彼此相拥,一动不动,直至天明。

他说:“请你,好好照顾师父,我出谷去寻安安,六十日,我必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

晨光中,我们在师父沉睡的窗前击掌为盟。六十日之期,不见不散。

我每天跟着鬼谷神医学习认草药,施银针。倒也有滋有味。

某日深夜,玉蝶谷忽地闯进陌生杀手。我负着师父从窗口逃出,交手过招时,才悟出门道,那人一招一式,竟是冲着我来的。

我将师父交给赶来帮忙的鬼谷神医。手握轻尘剑,上前迎战。那杀手果然不入流,我剑未出鞘便制住了他。

果然是个没种的。挣扎一阵,便告诉我,付他银两,让他入谷杀人的那个人名叫做端木临风。

我一个巴掌扇得他几乎断气。

我说,人可以乱杀,话不能乱说。他凄然一笑,道:“信不信由你。”

等到第十二名杀手,依旧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

我决定出谷探探究竟。

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原来,沧海桑田,不过是转瞬之间。

江湖盛传着一个关于声名雀起的“御风轻尘”风光无限地将成家庄的七兄弟削足断臂的段子。

我听罢浅笑。我终于明白,没有我,这世界还会有更加风光的“御风轻尘”。

如此想来那派去玉蝶谷的杀我的杀手,除了杀我,更重要的任务应该是拿回我手中那把无尘剑。

我再一次来到碧空山庄,我找到守门人。我说,我想请“御风轻尘”去帮我杀一个人。

守门人冷冷地看着我空瘪如风的行囊,面露鄙夷。

“这是酬劳。”我将我的剑放在石桌上,浅笑道:“这剑不值几个钱,只是在江湖上还有些小名气。它叫无尘剑。”

说罢,我回头便走。

远远地听到守门人有些激动的声音,他说:一言为定。姑娘想要杀的人,姓甚名谁,住在何处?

“我要杀的人,名叫是洛轻尘,家住锦州城西五十里,玉蝶谷。”

碧空山的风很冷,吹在身上,便要结成冰霜。

端木临风。你可还记得。你说的六十日期限,已经所剩无几。

端木临风,这个世界也只有我,信你信到如此地步吧?

既然你的目的,不过是从此与秦安安携手江湖,仗剑天涯,风光到老。

那么,我便成全了你罢。

也不枉,你曾经那样深刻地住在我的心上。

十一

回到玉蝶谷。我依旧每日为师父采药,针炙。

碧空山那一战,我受的伤至今未能痊愈,我不是端木临风的对手。更何况,如今我失去了我的无尘剑,而他的身边多了个得了懂绝世剑谱的秦安安。

这一仗无论如何都是输。

可是我却还是忍不住要赌一赌。

既然,他已得到他们需要的无尘剑,那么,我的性命与他而言,也不再是那么那么重要了。

我想,他哪怕心中还有玉蝶谷的任何一个晨昏,便不会在玉蝶谷出现,来拿一个名叫洛轻尘的女子的性命。

十二

端木临风还是带着秦安安来了。

当秦安安出现在玉蝶谷中时,终日枯坐似块木头一般的师父忽然激动地指着秦安安咿咿呀呀地闹腾起来。

我冷冷地看着端木临风。我说:“如果你还是个人,你就当着师父的面杀了这个贱人。”

秦安安握着我的无尘剑,姿势一点也不好看。她望着我,眼神嚣张,笑得花枝乱颤,声音活像一只断了尾的狸猫。

她说:“洛轻尘,你死了这条心吧,别以为剑法好,就可以迷住临风的心。现在他是我的。怎么样?我身材不好,红唇不勾魂?哼,你终究斗不过我?”

我望着她被仇恨和妒忌扭曲的脸,摇了摇头,自胸中叹出一口气来。

我说:“秦安安,你看看你自己吧。你穿着我行走江湖时穿着的衣服,你梳我平日梳的发式,你用我用腻了不想用的剑。你能怎么样?你如今富贵也好,风光也罢,说穿了不过是占着我的名号,做个替身当个影子而已。”

说完,我就如初见时羞辱她那样,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一言不发。

秦安安再也忍不住怒不可遏地挥剑向我剌来。

我没有躲。没有动。

她极其丑陋地挥着无尘剑刺进我的胸口,我感觉不到疼,只是看见,周遭翻出美艳绝伦的血花。

本以为那一剑可以刺穿我的心。

秦安安疯狂的表情和动作,却忽然停住,然后低下头去看。她的胸前露出一截剑尖,然后,缩回,直到消失。

血喷溅如注。

她不可思议地回头看,她看见,端木临风轻轻地微笑,他手中握着轻风剑,剑尖上沾满冒着热气从她胸膛里带出来的血。

他望着她疑惑的眼,冷笑道:“我带你来这里,只有一桩事,就是亲自向我师父陪罪。”

她表情痴呆片刻,她似乎不信,她至死,仍不信。他的山盟海誓,柔情蜜意,是假的。

她的目光有着太多的疑问,只是已经永远得不到回答。

十三

秦安安倒地而亡,师父竟像个孩子一般,咿咿呀呀拍手叫起好来。

端木临风的眼中忽然流出泪来,他掷了手中的剑,走上前来,给师父重重地叩了几个响头。

我在他的身旁,心痛如锥,却始终没有跨出那一步,伸出那只手。

最后的最后,他拾起轻尘剑,交回我的手里。他轻轻地道:“那些银子,我已找人,运回了玉蝶谷,请照顾好师傅。请允许我为你,做最后一件事情。”

说罢,他站起身来,弯腰背起秦安安大步离去。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唤他,却唤不出声。我张开嘴,只吐出一口鲜血,在地上溅出一颗心的模样。

那句话,我终是没有说出来。

他给我的最后答案是,他终究还是爱她的。

即便是罪有应得,他也不舍得让她独自一人。

十四

后来。

师父逐渐恢复了神志。我嫁了一位普通郎中,生了一名可爱的女儿。我在闹市开了一间胭脂铺。每天将算盘打得比暗器还要快。

师父每日帮我看看店铺,逗逗女儿,知足而常乐。

江湖上关于“御风轻尘”的最后传闻,是他们在刺杀山西太守时失手,被乱箭射死。

碧空山庄,又扶立了新的杀手之王。“御风轻尘”就这样在岁月中被人遗忘。

我终于明白,端木临风说,帮我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是什么。

碧空长,江湖远。

也只有这时,我才真真正正的明白,他心里,最爱的那个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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