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推荐 > 新笑傲江湖3: 纪姑娘渡口舍座 吴公子镜湖赠衣

新笑傲江湖3: 纪姑娘渡口舍座 吴公子镜湖赠衣

第二日天明,威武镖局离了客栈,加紧赶路。楚秋明和董力赶在他们前面出发。吴剑鸣跟李玉湖、马冬才落后五六里路,远远跟着。
日上三竿,半山坡茂密的树林中,李玉湖坐在一根树枝上,嘴里叼着一片树叶,远远望着山下尘土飞扬的官道,道:“师兄,咱们雇辆马车便是,为何非要上山坡钻树林?”吴剑鸣在前一株树上,回头道:“走官道招人注意。”李玉湖吐掉叶子,怨道:“不知道你在提防什么人?”脚下发力,轻飘飘地飞到吴剑鸣那棵树上。那片叶子蝴蝶般飞舞飘落,嗖地一道白光掠过,叶子不见踪影。原来是马冬才飞了过来,他手中捏着那片树叶,面无表情,道:“你咬过的东西,会留下痕迹的。”李玉湖无语,朝他翻个白眼。马冬才也不多言,嗖地一下又窜到另一棵树上。吴剑鸣道:“此到柳家堡近三十里山林,正好将波烟身法中的树行篇好生练练,不许顽皮偷懒。”说完身形一晃便不见踪影,抬头去寻,却坐在十丈之外一棵树顶,笑着朝这边招手。李玉湖心中发狠,咬牙提气,便化作一道白光追去。
唐家铺那座民宅内,薛洋正在舞剑。一名帮众进来,轻声说了几句什么,薛洋道:“走便走了,不需理会。走罢,咱们去城隍庙。”
乌江,自炎州乌山顶发源,流经炎州、鄂州、宜州,从柳家堡北五十里处江左城进入寒州地界。乌江一入寒州,便转而向南,当地人亦称之为折江,更多是叫寒水。寒水从柳家堡城东六七里处经过,正好把进出柳家堡东门的道路切断。此处水流并不湍急,只是水面甚宽,足有百丈上下,无法架设桥梁,只形成一个渡口,当地人称东门渡。由于东来西往的客商骆驿不绝,大家便都想靠这渡口吃饭。早些年东门渡很是混乱,小型渡船多,中大型渡船少甚至没有,收费也乱,大多收一文,有的收五文,还有的收十文,船老大们经常为抢客人打架。后来惹来了折江水路的江心帮,那帮人水性好、武艺高而且心狠手辣,没费什么劲儿便将东门渡拿下。江心帮统一购置渡船,雇佣当地人作艄公,统一管理。若是散客,便花二文钱,搭乘一种中型乌蓬船,坐满二十人便开船,决不多上一人;如若坐不满二十人,那便需候足一盏茶,船上有个沙漏,第一名客人登上船,船老大便将其倒置,大约一盏茶时候,沙子漏尽,此时不管有多少客人,哪怕仍然只有一人,船老大也会摇铃起锚,客人也只需付二文渡资。摇铃的意思是告知下一艘船上来候客。船老大们原本在码头喝茶聊天的,听到“当”的一声铃响,排在前面的那位便不再废话,把残茶一饮而尽,紧紧腰带,戴上斗笠,跳上船去,驶到指定的位置候客。如若来的是团队,那便直接包船,上船就走,不用等待,当然费用要比散客稍高。如此东门渡秩序井然,客人过渡效率也高了。
威武镖局过东门渡的时候,便单独租了一艘大船,船身长十丈,宽三丈,四辆马车和十来匹马同时赶上甲板还绰绰有余。这样的大船,租过渡一次便需要一两银子。
威武镖局过了东门渡不久,闻剑鸣三人也到了。三人登上摆渡的乌蓬船,只见船舱内左右两边各摆放十张小竹椅,此时已满满当当坐着十几人,中间堆满了包袱、箩筐、货郎担子各色行李。三人目光一扫,竹椅仅余四张,分列左右四个角落,并不相邻,便一人一张分开坐下。不多时,船身一沉,一个妇人背负一名男童,跌跌撞撞地跨进船舱。那妇人行至最后那张竹椅前,艰难地将背上孩童放下,搂在身前坐定。那孩童约摸六七岁,似是病着,任由妇人折腾,一动不动,眼也不睁。那妇人坐稳了,伸手去探那孩子额头,又低头轻声说着什么。
那艄公立在船头,准备开船,突然朝船舱瞅了两眼,叫道:“兀那娘子!不可二人同坐一椅!船已满员,你二人下一人,乘下一艘罢!”那妇人道:“我儿病了,额头越来越烫,着急进城寻郎中,不敢耽搁。还望船家行个方便。”那艄公道:“那可不行,江心帮定下的规矩,谁敢不遵?你快快将你孩儿留下,自行下船乘下一艘,方才不耽误功夫。”那妇人道:“船家不必苦苦相逼,我二人虽占一椅,付两份船资便是了。”艄公道:“你若银钱多,自可独租一船,包教你片刻不等,即刻过江。若上我这船,定然只能上一人,快快下去罢!”那妇人落了泪,不停地苦苦哀求,却死活不肯离去。艄公劝说不动,心中生起怒火,走近前来,厉声喝道:“速速离去!再不听劝,我手下可不知轻重!”妇人吓得脚一软,瘫倒在地,将孩儿摔在一边,又急急跪起去抱那孩儿,眼泪不停。
李玉湖一拍大腿,就要发作,忽听一人叫道:“船家休要无礼!别再为难她,我下船便是。”只见一名黄衫女子盈盈起身,扶那妇人坐了,伸手摸摸那孩子脑门,低声抚慰几句,随即起身,朝那艄公冷声道:“速速起锚过江,休要再生事端。”径直下船去了。

那艄公哼一声,径去开船。不一会儿,船靠西岸,众人鱼贯而出,那妇人仍将孩儿负在背后,混在人群中朝柳家堡去了。李玉湖道:“师兄,咱们不帮帮她么?”吴剑鸣叹道:“天下穷苦之人何其多,一一援手,怕是你忙也忙不过来。”李玉湖道:“可是,我瞧那母子十分可怜,心中不是滋味。”吴剑鸣道:“世人可怜也好,可恨也罢,都有各自因果,我辈不可随意介入。我们啊,也有自己的因果,好生经营便是。”李玉湖道:“师兄,你道法深厚,我,我听不太懂。”马冬才道:“剑鸣师兄是说,我等只需努力把自己的事儿做好,便是修功德了。”李玉湖似有所感悟,道:“什么才是我们该做的事呢?”马冬才道:“诸如这次下山铲除贼人、暗送镖车,又如以前剑鸣师兄灭土匪,救下铁寨村百余性命等等,便是吾辈应行之义。”吴剑鸣道:“努力练功,尽快提高修为,认真完成师门任务,这才是该做之事。”马冬才又道:“对啊。不想玉湖师妹冰雪聪明,也有糊涂之时。”李玉湖沉吟半晌,突然叫道:“死冬才!你敢说我糊涂?瞧我不杀你个片甲不留,跪地求饶!”马冬才见势不妙,拨腿便跑。李玉湖跳将起来,伸出一对魔爪追杀而去。
行至城门,吴剑鸣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瞧见一个符号,笑道:“楚师弟他们早到了,嘱咱们去老邓那儿见面。”不着痕迹地伸脚出去,将那记号平了。
老邓本名邓茂财,是东湖派一名外门弟子,奉命在柳家堡经营一家客栈,因地处镜湖畔,便取名镜湖阁,既为师门赚些银钱,又便于收集江湖情报,作为联络站使用。镜湖水域宽逾万亩,平日里游人如织,是著名的浏览胜地。三人随人流行至镜湖边,李玉湖见那水面一望无际,烟波缭绕,甚是欣喜,道:“老邓真会选地方,住这湖畔,过的神仙日子。”吴剑鸣笑道:“烟波镜湖,本是岭南五大奇景之一。若是起雾,更胜人间仙境。瞧这镜湖之水,比起咱们天湖,少了些许肃杀之气,多出一丝灵动,确是别有一番趣味。”
镜湖阁落在南岸,一层和二层是饭店,三层至六层作客房,顶楼则是掌柜和伙计们住的地方。当然,作为东湖派产业,邓茂财自然在第七层留着几间上房,供弟子们偶尔使用。邓茂财接到吴剑鸣等人,道:“楚师兄住在七楼,董师兄跟着那镖局住车马店去了。你们这便上去吧,一会儿我再跟你们说话。”李玉湖道:“我饿了。开饭来吃了再上楼罢。”邓茂财笑道:“师妹,楼上也有饭厅,你且上楼稍候,我这便把酒菜送上去。”东湖派同门师兄弟排行很没有规矩,修为相近的按年龄排行,年长者为兄;年纪仿佛的又以入门先后分,先入门者为兄。邓茂财等外门弟子没有灵根无法修炼真气,见到亲传弟子都称师兄。吴剑鸣是孤儿,师父师娘从小养大,是以入门最早,并且修为也最高,虽年轻,却是公认的大师兄;李玉湖是掌门的独女,大家宠她,都亲切的叫小师妹。这些年长大了些,修为也高了,有些人改口叫她师姐,她却不乐意。后来她又不喜欢“小”字,大家便都叫她师妹。马冬才叫师姐,她却十分受用,常常逼迫冬才,弄得冬才很是郁闷。
三人上楼与楚秋明见过,不多时邓茂财将筵席布好,大家靠窗入坐,欣赏着镜湖美景用饭,甚是惬意。邓茂财道:“掌门传来消息,道这几日将赴炎州,为西岭派冯掌门贺寿。嘱你们在林城候他。”吴剑鸣皱眉道:“最近北地不平静,冯师伯在这当口大张旗鼓过寿,料想必不寻常。”楚秋明道:“莫非锐金旗那边要生事端?”吴剑鸣道:“这几年咱们五行剑派各自修行,走动并不殷勤,咱们师父有几年没下山了吧?”楚秋明道:“是。去年北荒教铸成灵剑,师父也只派了大师兄你去祝贺。唉,看来平静的日子就要到头喽。”邓茂财道:“锐金旗这些年可一直没歇着。他们跟北人打打杀杀,倒是愈发壮大了。”楚秋明冷笑道:“那又如何?他要生事,咱也不惧他。”马冬才道:“就是。没来由在此胡乱猜疑做甚,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若真有事,咱们跟他好好周旋便是。”

吴剑鸣道:“这一路我总有些心神不宁,隐隐感觉有一些捉摸不透的存在。老邓,有什么可疑的线索吗?”邓茂财道:“这两日过路的人倒是多了不少,俱是往林城去的。”李玉湖道:“林城有什么事吗?”邓茂财笑道:“倒没什么事。过两日便是林城民间著名的歌节,每一年都会有很多人慕名前去的。游玩的,做生意的都有。唔,有一路客商,算是有些可疑。这帮人似是从关外来的,说是去林城收药材。”马冬才道:“有何可疑?”邓茂财略一思忖,道:“他们并未显出什么可疑之处,只是我觉得有点不太正常。照理说药材商都会走熟识的地方,若是开辟新的商路,正常的应该先少量采购,对药材药性成色、价格、当地供应状况等先行熟悉。可那帮人总未曾见过,明显是头次入关,却如此大张旗鼓,带了八九辆大车。还有,伙计说,从他们身上,嗅不到药材商人的气味。”李玉湖奇道:“药材商人还有气味?是药材的味道吗?”邓茂财道:“常年跟药材打交道的人,身上确实会带有一些药材的味道。但不止这个,师妹若细心观察便会发现,多年的生意人,眼神、举止、言谈都跟常人不一样,会有一种特别味道。”李玉湖忽然凑近邓茂财吸吸鼻子,笑道:“对了。你个饭店老板,身上就有一股饭味。”马冬才哈哈笑道:“不对,是铜臭味。”吴剑鸣问道:“那些关外药材商,在何处下榻?”邓茂财道:“跟威武镖局在同一间车马店。”
李玉湖忽然问道:“邓老板,刚才你说林城那个歌节,是甚么玩意?”邓茂财道:“传说林城有一族人的祖先是从关外极北之处的大草原迁过来的,他们把草原上喜欢唱歌跳舞的习俗一代一代传了下来。歌节便是全族人一起唱歌跳舞的节日。传说在草原上,歌节又叫求爱节。小伙子要是看上了谁家姑娘,便到姑娘家对歌。如果姑娘觉得小伙人还不错,歌唱完了就会请他喝酒跳舞。哈哈,喝醉酒跳完舞,小伙子就可以留在姑娘家成亲啦。现在林城的歌节虽不求爱,但对歌、敬酒、跳舞、留宿这些习俗倒是全部留了下来。并且不止草原迁来那族人过歌节,在林城商人的刻意经营下,歌节已成了全城狂欢的节日,每年歌节都会吸引众多游人,让那帮商人赚得盆满钵满。师妹,过两日你便可见识到了。”马冬才愁道:“可惜了了,师父传我剑术拳法,怎么没教唱歌呢?”李玉湖笑道:“嘿嘿,就凭你还想在人姑娘家留宿呢?只怕你那嗓门一开,别被人家当乌鸦打出来。”马冬才道:“我原本便说自己不行。剑鸣师兄一定可以,哈哈,那些姑娘们一定会抢着把师兄往家里拉的。”李玉湖一翻白眼,道:“哼!他敢?”
众人边吃边聊,待吃饱喝足,天色已暗。从窗外看去,城里四处亮起灯火,有些倒映在湖水中,随波摇晃,煞是好看。镜湖岸边更是热闹,卖冰糖葫芦的、捏糖人的、变戏法的、耍猴的、卖艺的各色人等纷纷摆开架势,吆喝不止。湖中不时有游船经过,传来阵阵欢笑。李玉湖兴奋之极,拉着众人要去玩耍。吴剑鸣道:“我去见见董师弟,晚些回来寻你们。让老邓带你们玩罢。”李玉湖撅嘴道:“师兄若是回来晚了,便罚你帮我买个好玩的物事。”吴剑鸣笑道:“自当如此。”李玉湖冲他扮个鬼脸,拉着邓茂财,又扯起马冬才,一溜烟去了。
威武镖局住得较远,吴剑鸣信步走去,并未施展波烟身法,小半个时辰才到。威武镖局仍然单独住一个院子,一伙人守着镖车,并不出来走动。董立就近住着,吴剑鸣到时,他在房间练习驱物术。这种小法术在战斗中无甚大用,但能增加修士对真气掌控的熟练程度。董立正坐在床头,伸手控制着茶壶飞起往杯中倒茶,吴剑鸣突然无声无息地从窗户跳进来,惊得董立手一抖,真气涣散,茶壶哐当一下砸在地板上。吴剑鸣问了威武镖局情况,又嘱咐他注意留神那帮药材商。董立趁机向大师兄讨教一些修炼的心得,吴剑鸣兴起,便仔细指导了一番。
吴剑鸣再回到镜湖畔,已过去了两个时辰。走过一家绸缎庄,吴剑鸣瞧见里面挂着一件蓝色披风,配以纯白貂皮作领,甚是好看。吴剑鸣心中喜欢,想起李玉湖说如若回来晚了要罚他买东西的话来,便入店将那披风买下,寻思回去哄师妹开心。此时入夜已久,游人、摊贩大多已经散了。吴剑鸣沿湖岸边走边想:“师妹等人只怕也已回了,不知玩得是否尽兴?”

正胡思乱想之时,耳中传来一阵琴声。那琴声音色纯美,曲调柔和,吴剑鸣听着十分舒服,不知不觉地便停下脚步,忘掉心中所想,专心去听琴曲。湖中一艘画舫缓缓驶近,那琴音愈加清晰。吴剑鸣只觉得那琴声仿佛幼时师娘在耳边唱的摇篮曲,软软的,暖暖的,自已好像回到幼时,在师娘的怀抱当中,温暖之极,轻松之极。画舫逐渐远去,琴音便有些模糊。吴剑鸣猛然省起,原来琴声自那画舫中传来。心中有些不舍,竟循着琴曲,抬腿追去。那曲调逐渐欢快,吴剑鸣心中欣喜,仿佛回到孩提时代,师娘领着自己练剑,偶尔替自己擦汗,那目光中满满的尽是慈爱。吴剑鸣沉浸在琴曲中,脚步不停,也不知走了多远。那曲调再变,一阵急促之后,转为哀怨。吴剑鸣心神被琴曲带着,脑子里浮现出那次师娘受伤回山的场景。师娘肩头被人砍了一刀,伤并不重,但鲜血淋漓的样子深深地烙在了吴剑鸣脑海中。吴剑鸣当时恐惧、悔恨、自责的情绪被琴声尽数引了出来,一时悲从中来,不能自已。
吴剑鸣按捺不住,忽然一声大喝,猛的窜到了那画舫船头。只听到“啊”的一声轻呼,琴声骤停。吴剑鸣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冲上了人家了画舫,大是惭愧,便朝舱内深深一揖,道:“在下骤闻仙乐,不能自已,无礼冲撞,并非有心,还望主人家恕罪。”
那船舱挂着一块帘子,看不见里间人影。少顷,传出来一个声音:“公子听得懂琴?”似是个年轻女子说话。吴剑鸣道:“在下不懂。不知怎的一听琴曲,便不由想到家母,心神沉浸其中,一时莫名悲伤,方才无礼冒犯。”那女子轻轻咦一声,过了一会儿才道:“既然不会听,却能心生感应,想必是有缘。若不嫌弃,请进来相会罢。”吴剑鸣道:“不敢。在下鲁莽,理应当面赔罪。”说罢掀帘进舱,见一女子端坐琴后,恍然便是先前东门渡让座那姑娘!
吴剑鸣呆了一呆,道:“原来是姑娘。姑娘侠义情怀,菩萨心肠,实是我辈楷模,令人心生敬仰。在下吴剑鸣,这厢有礼了。”那女子打量他两眼道:“公子在东门渡船上见过我?是了,你们在那对母子之前上船,那二人是令师弟师妹吧?吴剑鸣?对了,你是东湖派吴剑鸣!我还道岭南藏龙卧虎,怎么随便一人便能施展那么俊俏的身法功夫?原来是吴公子到了。吴公子请勿多礼,快快请坐。”吴剑鸣疑道:“请恕在下眼拙……”那女子笑道:“知道你肯定得问,告诉你也无妨,我叫纪敏。”吴剑鸣眨眨眼,道:“姑娘从关外来?”纪敏点点头。吴剑鸣道:“汉州纪氏?”纪敏叹道:“我从汉州来,跟纪府却没多大关系。”
吴剑鸣坐定,道:“纪姑娘孤身入关,就为游览烟波镜湖?”纪敏沉吟片刻,道:“我妈祖籍南谷里,嗯,你们把外面叫关外,我们却管岭南叫作南谷里。我妈是宜州人氏,我却从未到过岭南。我,我跟爹爹吵了架,就一个人过来散散心。”吴剑鸣道:“纪姑娘通情达理,慈悲心肠,令尊居然不肯迁就,想必是有天大的苦衷。”纪敏突然一脸哀伤,道:“后天是妈妈忌日,我游近她家乡,心里难过,这才夜游镜湖。洇波镜湖果真名不虚传,跟妈妈一样美,跟妈妈一样温柔。我好想我妈呀。众人欢声笑语,可怜我置身仙境,却生不起半点喜悦。弹一曲寄托哀思,却不料扰了公子。”
吴剑鸣瞧她眼眶发红,就要掉泪,忙道:“姑娘技艺高超,在下听到琴曲,也不由想起师娘。后来如痴如醉,竟无法自控!以前听说有一门上乘功夫可攻人心神,原来是真的。今日始得领教。”纪敏摆手急道:“不是不是,你千万别误会。公子所言不错,确实有这种功法。我们那,纪府就有人修习,唤作天罗魔音。初期可扰人心神不宁,修为稍高点的,便能迷人心智,听说修炼到后面,还能直接伤敌神魂。但若对修为高于自身者施法,便不起作用。我虽然知道,却从未修习过这类功法,绝非向公子施术。请公子千万不要误会。”吴剑鸣道:“姑娘莫急,在下并无责怪之意。只是突然想到,便顺口一提。还要多谢姑娘赐教。”纪敏道:“公子能对琴曲心生感应,我也感到奇怪。不管怎样,累公子伤神,小女子心中万分过意不去,只好煮一壶养魂茶,请公子一品,聊表歉意。”当下生起炉子,烧水煮茶。
不一会茶水备好,吴剑鸣饮一口,赞道:“此茶闻之无味,饮之却是满口清香,极柔,极甘!好茶!真是好茶!”忽然感到体内真气流动,竟似从那茶水中隐隐吸收了一丝灵气,登时耳清目明,大脑一片清爽。变色道:“这是灵茶?”纪敏一双美目瞧着他,微笑道:“此茶名唤养魂,颇有安神醒脑功效,是一种上品灵茶。”吴剑鸣道:“灵茶这种东西,极难培植,以前只在南林门孟师伯那有幸尝过一口。整个岭南五行剑派,只怕也只有她手中有一些。纪姑娘这养魂茶,比孟师伯那些,品质更优。姑娘将此仙茶赠饮,在下无功受禄,惶恐之极。”纪敏咯咯笑道:“哪有你说的吓人?这玩意虽是贵些,但我家里却从未缺过。还有,你可不是无功受禄,我要谢谢你。”吴剑鸣奇道:“我?何功之有?”纪敏叹道:“公子不知,我孤身一人,心中不快许久,如此烦闷下去,非大病一场不可。适才与你说说话,竟开怀不少。公子可不是有恩于我么?”

吴剑鸣笑道:“姑娘差矣。若有心事,须得与人倾诉,方才化解。此话不假,但并不是非在下不可,姑娘随便与人聊聊,或者把心中事跟大树、湖水这些说说亦可。在下原本无礼惊扰姑娘,竟得姑娘如此厚待,当真无地自容。”纪敏道:“公子不知,女儿家心中有话,并非跟什么人都愿意说的。况且人心难测,有人是木头,毫无用处;有人是石头,非但不解忧,徒增烦恼而已;有人是刀子,只怕还会引来祸事。公子说得对,这芸芸众生,竟真不如大树、湖水。”吴剑鸣道:“姑娘何以得知在下是木头还是石头,或者刀子也未可知。”纪敏瞧他一眼,为他续上茶水,道:“你能被我琴声所引而不自拔,定然与我心灵相通。适才你曾言道,听琴声便想到师母,与我心声何其相似啊。再说,东湖派吴剑鸣仙侠人品如何,世人早有定论。我可以对你敞开心扉,你也真能让我心情舒畅。”
纪敏举杯道:“公子请共饮一杯。此后我当公子为知己,希望公子也把纪敏当朋友。”吴剑鸣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二人以茶代酒,满饮一杯。纪敏道:“公子适才说道,听到琴声之时,心中想起师娘,莫非……”吴剑鸣道:“我是孤儿,不知道自己的父母,自幼是师父师娘养大。师娘便是我的母亲。”当下将自己从小长大一些轶事说给纪敏听,说到高兴处,二人一齐开怀大笑,说到伤心时,纪敏也是唏嘘不已,复又柔声劝慰。聊得兴起,纪敏也将自己的许多故事说了一遍。
二人边喝茶边说话,不知不觉到了深夜。纪敏谈到妈妈为保护自己而受伤,后来终于不治身亡。一时难掩悲伤之意,便起身走到船头,看着湖水出神。吴剑鸣跟出去,见纪敏衣衫单薄,在湖面夜风中站立,难挡寒意,不由心生怜惜。当即取下新买那披风,轻轻为她披上。纪敏伸手扯住,忽然嘤嘤哭了起来。吴剑鸣也不劝解,待她哭得片刻,方才伸手扶她双肩,柔声道:“好点儿罢?当心别受了寒。”纪敏正哭得天花乱坠,忽然一双温暖大手按住肩头,耳边又传来那低沉的男子声音,不由得芳心大乱。当下止住不哭,将那披风两侧拉到身前,把自己紧紧裹住。她原本心中郁结,哭这一场,心中闷气已去了个十之八九。此时身上暖和,便觉得疲惫之极,一时间双腿发软,浑身无力,勉强站住了,忍不住将身子往后一靠。吴剑鸣双手扶着她肩膀,觉察到她无力靠过来,当下胸膛一挺,稳稳接住。纪敏靠在吴剑鸣怀里,感受到他强健的心跳,呼吸着他浓浓的男子气息,一时意乱情迷,便闭了眼睛,不敢乱动。吴剑鸣温玉满怀,只觉得芬芳无比,一颗心砰砰直跳。察觉到纪敏微微颤抖,忍不住便要将她紧紧抱住,又巩唐突佳人,只好强自忍着。
良久,纪敏轻轻道:“谢谢你。”吴剑鸣道:“纪姑娘心里畅快些吗?”纪敏仍靠在他怀里,不肯起来,道:“你不要叫我纪姑娘,我也不要叫你吴公子。吴剑鸣,你我二人不可过于生分。”吴剑鸣道:“好。我便叫你敏妹。”纪敏摇头道:“我大哥二哥便叫我敏妹。我不喜欢他们,所以也不喜欢你叫我敏妹。妈妈在时,总是叫我敏敏,你若跟我妈妈一样爱我怜我,也叫我敏敏罢。”吴剑鸣道:“好的,敏敏。”纪敏轻轻嗯了一声,道:“知道吗?你有一句话,让我很感动。”吴剑鸣道:“我记不得我说过什么话了。”纪敏道:“你说,爹爹不肯迁就我,必定有天大的苦衷。你说这话之时,像极了我的妈妈。你知道吗,这同一句话,以前我妈常跟我说。现在隔了五年啦,我却在你这儿听到了。吴剑鸣,你是妈妈派来拯救我的吗?”吴剑鸣道:“正是。你母亲死后去了仙界,做了王母娘娘。我乃你妈妈御前第一神将是也。”纪敏道:“不要。爹爹如果知道我妈做了王母,非要杀上天庭跟玉帝打架不可。我妈去了仙界,只怕会去做广寒宫主。”吴剑鸣道:“你说我是玉兔精投胎转世吗?”纪敏掩嘴轻笑,心中不快一扫而空,感到无比轻松惬意,道:“吴剑鸣,我困了乏了,想睡觉。”吴剑鸣道:“好。咱们回罢。”
纪敏住在另一间客栈。吴剑鸣送至客栈门前,道:“回去好生睡一觉,我一早便往宜州去了。”纪敏道:“嗯,我到林城再见你。”走两步,突然回头,甜甜笑道:“吴剑鸣,我很开心,谢谢你。”吴剑鸣笑着挥挥手。又走两步,纪敏忽然转身回来,皱眉道:“你这披风只怕是买给师妹的吧?怎不叫我归还?”吴剑鸣大窘,道:“这,这披风得伴纪小姐左右,是它天大的福分,没有比纪小姐更适合它的了。”纪敏道:“你眼光倒也不错,挑这披风很招人喜欢。我既然穿过,再给你师妹也不妥当。这样吧,算我抢了她的宝贝,日后补她一份大礼便是。”吴剑鸣笑而不语。纪敏挥挥手,转身进了客栈。
吴剑鸣回到镜湖阁,也不惊动其他人,从窗户进了房间,自去打坐修炼。


友情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