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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 ——中国文化中的侠客情怀

作者 | 亦南

编辑 | 小安


人人都爱英雄。《复仇者联盟》的上映,飓风一般掀起了英雄的热浪。

相比之下,中国文化里的英雄,低调地不像话。中国英雄的形象,好像永远只是一个隐于黑夜的轮廓,神龙见首不见尾,甚至来不及分辨他们是否真正来过,只剩下轻轻摇动的竹叶,以及萧瑟中弥漫着的冷峻剑气。

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名字——侠。古往今来,“侠”,或许是中国文化血脉中绕不开的英雄情结。

这样一群人,是“来无影去无踪”的神秘,是“言必信行必果”的信义;是“十步杀一人”的冷酷,又是“捐躯赴国难”的豪情。

他们以一种特殊的姿态,在司马迁的《史记》里,在曹植、李白的诗歌里,在金庸的小说里,也在侯孝贤的电影里,鲜活地存在着。他们是宇宙中异常耀眼的星辰,深邃邈远,却过目难忘,以至于在平凡无奇的庸常生活里,只要一想起,就热血沸腾。


沧海一声笑 滔滔两岸潮 

浮沉随浪 只记今朝

司马迁的《史记》里,有《游侠列传》。

“救人于厄,振人不赡,仁者有乎;不既信,不倍言,义者有取焉。”

——《太史公自序》

在太史公的心里,游侠是仁义的化身。仁,在于游侠劫富济贫,救人于水深火热。“君子周急不继富”,游侠正是如此,他们在平凡而弱小的生命最危难的时候挺身而出,在贫困而卑微的灵魂最孱弱的时候雪中送炭。义,在于游侠仗义凛然,千金一诺,九鼎一言,只要是自己立下的诺言,便从不违背;只要是自己认定的新年,便绝不抛弃。这,就是游侠。

《游侠列传》写了五位游侠,都是“布衣游侠”,没有家财万贯,更没有高位重权,仅凭着自己的一身正气,闯荡江湖,匡扶正义。

司马迁写朱家,写他“家无余财,衣不完采,食不重味,乘不过軥牛。专趋人之急,甚己之私”。朱家仗义疏财,以至于家中没有多余的财产,衣服没有好看的文饰,吃粗茶淡饭,坐小牛小车,却总在别人最需要的时候救人于危难,他的大义,远超于对自己私欲的贪爱。

司马迁写朱家,写他“不爱其躯赴士之阸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朱家行侠仗义,不顾一己之生死,天涯存亡者,刀下救死人。当年刘邦初定天下,悬赏千金,要将当年大败汉军的楚将季布捉拿归案。朱家爱才,顶着灭族的危险藏匿季布于家中,辗转通过汝阴侯夏侯婴说动刘邦,于万般危急中救下季布。季布已救,朱家却终身再不见季布一面。他所做的一切,从来都不为季布的感恩,更不为世人的称赞。只是道义如此,他便如此。道义已尽,便拂袖而去。这,就是游侠。


苍天笑 纷纷世上潮 

谁负谁胜出 天知晓

《白马篇》  
曹植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借问谁家子,幽并游侠儿。

少小去乡邑,扬声沙漠垂。宿昔秉良弓,楛矢何参差。

控弦破左的,右发摧月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

狡捷过猴猿,勇剽若豹螭。边城多警急,虏骑数迁移。

羽檄从北来,厉马登高堤。长驱蹈匈奴,左顾凌鲜卑。

弃身锋刃端,性命安可怀?父母且不顾,何言子与妻!

名编壮士籍,不得中顾私。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曹植的《白马篇》里,有“幽并游侠儿”。

若说《史记》中的游侠,还只是救死扶伤的平民英雄,曹植《白马篇》中的英雄,则有了更多的家国情怀。

“白马饰金羁,连翩西北驰。”带着金羁的马儿呀,风一样向西北奔驰而去。奔驰而去的哪里只是一匹白马,更是马背上侠肝义胆的游侠儿。马背上的游侠儿绝非庸辈,曹植让他满足了所有人对于游侠的想象。开弓如满月,箭起无虚发;身手比猿猴敏捷,气势比虎豹勇猛。

更重要的是,游侠儿并不只是空有一腔孤勇、满身武艺,他的内心激昂着“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的家国情怀。他不在乎生死,任躯体在尖锋利刃中岌岌可危,任生命在腥风血雨中奋不顾身。他的身后是国家和百姓,驰骋沙场,只为守护故土大好河山,只为换来百姓乐业安居。这,是游侠。


李白亦有《白马篇》,诗里的游侠,却显得更加率性洒脱。

《白马篇》
李白

龙马花雪毛,金鞍五陵豪。秋霜切玉剑,落日明珠袍。

斗鸡事万乘,轩盖一何高。弓摧南山虎,手接太行猱。

酒后竞风采,三杯弄宝刀。杀人如剪草,剧孟同游遨。

发愤去函谷,从军向临洮。叱咤经百战,匈奴尽奔逃。

归来使酒气,未肯拜萧曹。羞入原宪室,荒淫隐蓬蒿。

李白爱酒,因而诗里的游侠也爱酒。“酒后竞风采,三杯弄宝刀”,三杯酒下肚,豪情难抑;恣意耍宝刀,千人难敌。李白耿介,因而诗里的游侠也耿介。“归来使酒气,未肯拜萧曹”,趁着酒气,仰头大笑出门去,任你是萧何还是曹参,都不能摧我眉、折我腰。这是李白的游侠,像风一样在人世间闯荡,没有什么能够阻挡。


江山笑 烟雨遥 涛浪淘尽红尘俗世几多娇 

金庸的小说里,更是离不开“侠”。

金庸写“侠”,同样是生死赴义,同样是自在洒脱。不同的是,他们身上都多了那根前代游侠缺少的肋骨。人人都爱刚毅木讷的郭靖伴着鬼灵精怪的黄蓉,爱亦正亦邪的杨过拥有清丽绝俗的小龙女,却有人更倾心一片痴心爱着阿朱的萧峰。

萧峰大概是金庸笔下最后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他的身上凝聚了身为一个英雄最壮烈的豪情,却也具备了一个英雄最为悲壮的命运。江湖浩荡,他能叱咤风云,成为武林群雄的泰山北斗,却逃不开体内辽人的血脉,最终为了两国和平以断箭自尽于雁门关外;人间繁华,他能情义双全,誓死忠贞,却逃不开误杀爱人阿朱的悲剧性命运,最终怀着对阿朱的思念和歉疚遗憾终生。

在金庸笔下,萧峰的侠气,在他对挚爱的忠贞面前,呈现得愈发淋漓尽致。

“他抱起阿朱的尸身,走到土坑旁将她放了下去,两只大手抓起泥土,慢慢撒在她身上,但在她脸上却始终不撒泥土。他双眼一瞬不瞬的瞧着阿朱,只要几把泥土一撒下去,那便是从此不能再见到她了。耳中隐隐约约的似乎听到她的话声,约定到雁门关外骑马打猎、牧牛放羊,要陪他一辈子。不到一天之前,她还在说着这些有时深情、有时俏皮、有时正经、有时胡闹的话,从今而后再也听不到了。在塞上牧牛放羊的誓约,从此成空了。”

是这样一个刚毅冷峻的侠客,凛凛风霜,仗剑天涯,不怒自威,仿佛不会被任何人事摧毁,亦不会为任何人事动心;但就是这样一个侠客,却在爱人的面前,像大海一样深情,像磐石一样痴心。

萧峰说过:“阿朱就是阿朱,四海列国,千秋万载,就只一个阿朱。” 这,就是侠。


清风笑 竟惹寂寥 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

侯孝贤拍《刺客聂隐娘》,刺客的身份下,是侠的灵魂。

聂隐娘的故事最早出现在唐传奇《聂隐娘》中,自唐以来,聂隐娘便以“剑侠”的形象存在。她的身份是刺客,听师父之命,刺杀高官大僚,“无使知觉,如刺飞鸟般容易”。但聂隐娘的灵魂,却是一个真正的侠。她守信诺,答应送磨镜少年回家,山长水远都必定赴约;她有柔情,看到大僚与妻儿其乐融融,便违背师命放其生路;她有大义,为了生民安定,放下小儿女恩怨情仇。

但侯孝贤在电影里着重刻画的,却是聂隐娘的孤独——“一个人,没有同类”。侯导努力做到的,是在极速膨胀,纷繁复杂的时代,还原一个沉默寡言、孤寂冷傲的侠客。

他拍聂隐娘,坚持使用胶片,不用任何特效,等风来,等雾起。整部电影清淡疏朗,像传统水墨画。聂隐娘永远藏在暗处,在帘后望着少时的爱人田季安,在树上闭眼等待刺杀经过的大僚。她像风一样出现,又像风一样消失,没有人能捕捉她的影踪。这是侠的神秘,而这神秘背后,是不为人知的恒长的孤独。若侠的生命是十分,叱咤风云的时刻或许只有一分,而剩下的九分,都是留给侠客自己的孤独修行。

孤独或许是所有英雄的特性,而中国侠客英雄则将这种孤独的情怀推向了极致。风卷残云亦好,惊涛骇浪也罢,最终都只剩下孤帆点点,寒鸦声声。


苍生笑 不再寂寥 

豪情仍在 痴痴笑笑

人人都爱英雄,或许是因为,每个人的生命都有太多难以承受的苦痛和磨难司马迁痛言:“所谓有道仁人也,犹然遭此菑,况以中材而涉乱世之末流乎?”尽管是有道义的仁人至圣,都难以逃过生命的困厄,更何况是如你我一般平凡渺小、不值一提的生命呢?

我们渴望侠客,像荒漠中的人渴望一泓清泉,像黑暗中的人渴望一束光亮。因为生活是这样艰难,因为生命是如此孱弱,我们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行侠仗义、救人水火的侠客身上,相信世界上还有这样的人存在,生活才好像有了更多的期许和憧憬。

但更多的时候,与其说我们期待被侠客拯救,不如说我们都期待着自己能成为像侠客一样的英雄,期待自己在纷繁的人世间,能像侠客一样笑傲江湖、匡扶正义。就算是只有那么小小一点的相似,也就足够。

曹植写游侠“捐躯赴国难”,是他作为曹魏继承人之一的宏大抱负映射;李白写游侠“未肯拜萧曹”,是他“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的耿介人格显现。而侯孝贤接受采访的时候,记者问聂隐娘是不是就是侯孝贤?侯孝贤不否认。聂隐娘的孤独,就是侯孝贤的孤独。

侠客的神秘、侠客的自由、侠客的正义凛然,都给我们留下足够的空间,让我们永远把自己的生命期待、自己的价值抉择投射于侠客身上。

无论是救人于水火,还是捐躯赴国难;无论是磐石永不移,还是独钓寒江雪;我们期待侠客,也在永远期待自己。

愿你成为自己的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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