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傲江湖》是什么情绪?

小说以情动人。但具体到某一部小说，它到底表达了什么样的情绪，体现了什么样的情感，却往往是众说纷纭。例如金庸的武侠名著《笑傲江湖》，有人读出逍遥洒脱、无为而无不为的自由，有人读出初恋步步远离、最终消逝的凄美，也有人读出人心叵测、野心家伪君子群魔乱舞的江湖险恶，当然，还有人只读出一群变态阉人、无休止的打打杀杀，可谓又黄又暴力。

一千个人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读者对一部小说的体会，是高度个人化、主观化的，深深取决于每个人由于性格、经历、立场、爱好等等差异而形成的审美口味。

那么，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摆脱读者个体差异，客观中立地研究小说情绪呢？

有的，答案就是：让计算机来读小说。

 

计算机情绪分析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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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情感分析是自然语言处理的一个分支。以语言处理技术来分析小说文本，提取文本中的情绪数值、分布、波动等参数，可以清晰、直观地看出一部小说的情绪状况。

举例而言，一种最简单的情绪分析法就是关键词匹配法，即预先定义两组情绪词，如“喜”、“笑”、“振奋”、“和谐”等词语是正面情绪，“悲”、“苦”、“愤恨”、“郁闷”等词语则是负面情绪。统计这些词语在文本中出现的频度，汇总其情绪数值，就能得到一部小说的情绪数据。

当然，实际操作时，还要加上一些特殊情况的处理。例如否定词，“不”、“无”、“没有”之类的否定词，会反转整个句子的情绪，像“让人无法高兴”，“我笑不出来”，虽然含有正面词语，表达的却是负面情绪。

关键词匹配法的原理较为简单，很容易通过计算机软件实现。《笑傲江湖》一书约120万字，统计后即可生成其情绪波动图：

图中，横轴以上的实线是正面情绪，横轴以下的虚线是负面情绪，其数值等于每一万个词语中正面或负面情绪词的个数。那些尖锐的突起，向上的尖峰代表大喜，向下的深谷则代表大悲。尖峰与深谷越是陡峭，说明对应的感情越是强烈。

不过，对于读者、作者、以及小说本身来说，这些尖峰深谷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这还需要把情绪波动图与小说情节结合起来看。

 

从情绪看意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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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中第一个尖锐突起，是在3%处的一个负面情绪的深谷，对应的情节是一开头，林平之一家遭到青城派追杀，家破人亡。

很快，林平之遇到华山派，这是第一个正面情绪的高峰。华山派是全书最主要的背景，也纠缠着最多的情感，这一段，作者着力刻画了岳不群、岳灵珊、令狐冲（从众人话语中侧面刻画）等人物，呈出一个师徒和睦、其乐融融的画面，以与后面众人的命运走向形成鲜明对比。

到全书15%左右，出现一个正面情绪的巨大高峰，这标志着本书第一个大高潮的出现：《笑傲江湖》曲谱问世，并被托付给主人公令狐冲。这本曲谱是全书精神主旨所在，寄托着全书“超越仇恨、逍遥自在”的理想。因此金庸营造出一个远远高出周围的情绪高峰，托起曲谱的精神领袖地位。

接下来，经过返回华山、玉女峰思过等持续走低的情节，小说再起波折，令狐冲学到了独孤九剑，接连击败三批高手：为仪琳求情的田伯光、上华山挑战的剑宗高手、在破庙中伏击华山派的十五名蒙面人，创造出三个情绪高峰，带来充分的成就感。

但在横轴下方，与后两个正面高峰同步，也出现了两个负面深谷。令狐冲在击败剑宗高手的同时也身受重伤，被桃谷六仙、不戒大师胡乱医治，从此带上严重内伤，始终威胁着他的性命。而刺瞎十五名蒙面人，虽然挽救了华山派，却因为突然剑法大进，被怀疑是偷了《避邪剑法》，遭到整个师门的排斥，成为此后令狐冲的一大心病。

这两处正面情绪与负面情绪快速转换、交替出现，巧妙地制造出故事波折，避免了情节的一马平川。主人公虽然剑法高强，但在仗剑走天涯的同时，却也始终带着身体、心理的双重创伤，贯穿全书，挥之不去，让读者为他畅快的同时，又总是为他牵心。如此，交织使用两种情绪，作者更加有效地掌控了读者心理。

随后，令狐冲在洛阳遇到盈盈，男女主人公的相逢，加上《笑傲江湖》曲谱的再度奏响，这是理所当然不可不戒的一大高峰，比单纯的打败敌人又高出一大截。

事实上，虽然所有的重要情节在情绪图中都能找到对应波动，但是显然，有些波动比其它波动更加剧烈。

纵观全图的正面部分，除了前述曲谱问世之外，其它几处最高尖峰（不一定是最重要的情节）：遇到盈盈、五霸冈群雄为令狐冲治病、率领群雄攻打少林寺、率恒山派出席五岳合并大会，这些全书的情绪制高点，都与“人”有关。

相比之下，与“剑”有关的情节，即令狐冲击败田伯光、剑宗高手、蒙面客、冲虚道长、以及围攻东方不败等，虽然也有尖峰出现，但在高度上都相形见绌。当他击败最后一个重要敌人：以辟邪剑法武装起来的岳不群，甚至连个正面尖峰都没有，反而因为随后岳夫人的，出现了一个不小的负面深谷。

唯一的例外是击败江南四友，这也是因为他以酒会友，一边比剑，一边和丹青生交上了朋友。这里正面情绪的出现，归根到底还是由“人”而来。

金庸曾经说过，武侠小说里，武是第二位的，侠才是第一位的。从这张情绪波动图来看，金庸对武侠的看法无疑是贯彻到了小说中。击败敌人固然快乐，但最大的快乐，还是以一颗侠义之心，结交朋友、赢取爱情。

同样，书中最强烈的两处负面情绪，分别是令狐冲被怀疑偷了辟邪剑法，。前者同样来自于“人”，令狐冲丧失了师妹的爱情、师父的信任、以及整个华山派家庭般的温暖。人际关系被剥夺所带来的负面情绪，远远大于前面身负重伤、被胡乱医治的肉体痛苦。

，这个由令狐冲、盈盈、向问天等正面角色拼死奋斗而来的胜利，当目标达到后，作者接着描写的居然不是一场欢庆会，反而着力于刻画新教主的作威作福，从而制造出一个情绪最低点。这自然是寄寓了作者深意，金庸希望通过大量令人压抑的负面情绪，引导读者认同他的结论：权力是罪恶的，不管是谁在行使权力，结果都是压迫人。

此处情节正好与《笑傲江湖》曲谱问世相对应，二者一前一后，一正一反，一个自由自在，一个争权夺利，一个是作者赞扬的，一个是作者谴责的，反映在情绪上，也正是一个全书最高点，一个全书最低点。

这两处谈论的，是“道”。

至此，计算机对《笑傲江湖》的情绪分析，可以有个大致结论：这本书有武、有侠、有道。各种读者所解读的打打杀杀、快意恩仇、江湖险恶，就如盲人摸象一般，都存在，都是小说的组成部分。但是，从情绪的强烈程度来看，作者最在意的，首先还是道，其次则是侠，至于武，只是最不重要的表皮而已。

 

网络小说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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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侠小说是三四十年前流行的通俗小说，如今，这一市场已经被网络小说占据。在计算机眼里，两代通俗小说的情绪有何不同呢？

网络作家唐家三少连续五年蝉联网络作家首富，把他的成名作《斗罗大陆》与《笑傲江湖》一起交给计算机：

绿线所代表的《斗罗大陆》，无论是正面情绪还是负面情绪，都远远高于红线所代表的《笑傲江湖》。

如果把正面情绪与负面情绪相加，得出一本书的总情绪：

《笑傲江湖》的曲线一半在横轴上方，一半在横轴下方，也就说，全书中基本上一半是正面情绪居多，一半是负面情绪占优。《斗罗大陆》则是正面情绪占了绝大多数，只有少数几个负面深谷落到横轴下方。

由此可见，两本书不仅是情绪的含量有巨大差距，情绪的成分也有很大不同。这可能跟网络小说过于强调“爽感”有关。为了让读者读得开心读得爽，网络小说的主人公一般都是从胜利走向胜利，从爽走向更爽。作者也会不遗余力地堆积正面情绪，在情绪图上拉出一座座巍峨的高峰。

给《斗罗大陆》的情绪图配上情节，进一步分析其情绪成分：

此图的一个重要特点，是绝大部分尖峰都与打打杀杀有关。只有两个事件牵涉到人际关系：一开头的遇到大师与小舞，以及后来的史莱克战队重逢。其它的正面高峰，都对应于战斗的情节，快乐来自于打败敌人，喜悦来自于获得宝物，成就感来自于升级成功。

而负面低谷，更是全部对应着战斗。书中激烈的负面情绪，大多出自艰苦的战斗，描写主人公九死一生，忍受各种重伤剧痛，终于取得了恶战的胜利，以此加剧胜利后的爽感。

当然，打斗中的情绪也是情绪，但打斗中产生的情绪一般是人的本能反应，如肉体的伤痛、对死亡的恐惧、对敌人的愤怒等，相对而言，难免失之简单，失之浅薄。人与人互动而产生的情绪才更加复杂，更加微妙，更容易打动读者，也体现了更高超的小说艺术。

总的来说，《斗罗大陆》还是花了不少笔墨，描写唐三与小舞的爱情、与大师的师徒之情、与唐昊的父子之情、以及与史莱克战队的朋友之情。在网络小说中，《斗罗大陆》已经算是难得的温暖之作，没有其它网络小说那么多的暴戾之气。但由于全书篇幅太长，打斗、升级的情节太多，关于人的情绪被淹没、被稀释，在情绪图上几乎找不到对应的峰谷了。

以《笑傲江湖》的武、侠、道三个层次来评判，可以说《斗罗大陆》主要是武，有少部分涉及侠，至于道，那是一分一毫也沾不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