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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在江湖飘,先有好名号

古龙的楚留香系列《新月传奇》里,有一位神秘的白衣人,“清清爽爽的一身的衣裳,文文雅雅的一张笑脸,再加上秋星明月般的一对笑眼,笑眼中还仿佛不时有白云飘过,悠悠远远的那么样一朵白云。”他的追求非常特别,他似乎把一辈子的目标定为“超越楚留香”,至少也要和他平起平坐。




“我姓白,白云的白,我的名字就叫做白云生。”这个人说:“楚人江南留香久,海上渐有白云生,后面这句话说的就是我。”


楚留香笑了:“前面一句说的是我?”


“是。”


“这是谁说的?”


“是我自己。”白云生的态度严肃而客气:“我能够把你和我相提并论,应该是你的荣幸。”

 


此人风流倜傥,俊美飘逸,是个标准的酷男、帅哥,放在今天,不是吴彦祖,就是宋仲基;更难得武功超卓,一招就能制住胡铁花,剑法不亚于薛衣人,只可惜,如此人物,却是大反派史天王手下的走狗,不但谈不上造福江湖,建功立业,甚至连基本的人身自由都没有;如果不是牵涉到楚留香,估计他连刷存在感的机会都捞不到。可惜,可气,可怜,可悲!


可见,一个人的名号是多么的重要:它决定了这个人叫啥,什么学历,有何特长,在哪儿混,混得怎么样,以及别人该用什么方式、规格来对待他。




在所读有关名字的文章里,尤喜张爱玲《必也正名乎》一篇。文中关于起名字的隽语、典故俯拾即是。比如这句:“为人取名字是一种轻便的,小规模的创造。”尽管张才女说得轻描淡写,但为人、物命名的权利,却并非人人所可享有,细查似乎不外乎这几类人:上帝,神父,祖父,父亲,老师,或名人。


比如上帝吧,他随口一说:“要有光,就有了光。”接着,又有了晚上、早晨、水、空气、地、海、青草、结种子的菜蔬以及结果子的树木等。叫你是酒,你就是酒,叫你是人,你只能是人——这是多么带劲的事情。


对于神父、祖父们来说,行驶起这种权利来,一定有暂时变身为上帝的快感与满足。面对一个小小的生命,不妨端起架子来,坐在椅子上,手里端着咖啡或香茶,把周边那些崇拜和迫切的目光视如空气,一会儿闭目沉思,一会儿喃喃自语,忽然神经质似的大笑道:“哈哈,有了,就叫玛丽!”或者:“就叫承祖!”于是世界上就多了一个叫玛丽的女孩,一个叫承祖的男孩。


起名字跟文化水平和社会风尚关系甚大。我小时候,身边叔叔、婶婶一辈(生于上世纪50、60年代,朝鲜战争与时期),男的多数叫“保”、“国”、“军”,女的多数叫“红”、“秀”、“花”;现在即使内地农村也很少再用这样的字眼了,不过,叫“富贵”、“爱珍”的依然不少。


对于中国古人来说,名字的构成里不但有别人的强行赐予,也有自己的做主的部分,那就是字和号。对于一个有追求、有情趣的人来说,只有字和号才能真正体现自己的好恶。字,一般是比较洒脱的,可以在朋友和平辈之间使用。比如苏轼与黄庭坚互称“鲁直”与“子瞻”,那差不多相当于我们现在亲朋好友之间频频使用的“亲”字,亲切之情溢于言外,沁人心扉。


也有被名字害苦了的。比如中唐鬼才李贺,因其父名为李晋肃,晋与进士的进同音,于是有些别有用心之徒就说李贺应避父讳,不能参加进士考试,结果李贺只能打道回府,惹得韩愈怒不可遏,专门为此事写了一篇《讳辩》,其中有云:“若父名仁,子不得为人乎?”


至于号,正如张爱玲所说,“更是漫无限制的了。买到一件得意的古董,就换一个别号,把那古董的名目嵌进去。搬个家,又换个别号。捧一个女戏子,又换一个别号。”简直是“号病”,反过来,就是“病号”了。




个人比较喜欢李白。李白,字太白,号青莲居士——短短十个字,足以想见其为人,那一定是个挺拔俊秀、才气逼人、迥出凡尘的风流人物,即使谁写出了“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黄河西来决昆仑,咆哮万里触龙门”这样的诗句,也应该主动送给他。


还有些号,是别人送的,那就更牛了。李白又被称作“谪仙人”;柳永又被称为“露花倒影柳屯田”——因其《破阵子》词中有“露花倒影”之句;秦观又被叫做“山抹微云秦学士”——因其《满庭芳》词里有“山抹微云,天连衰草”的妙句。要挣得这样风雅的号,没有点真本事办不到的。


小说里的人物最重名号。名号即个性,名号即地位,名号即追求,名号即志趣,名号即人生。姓甚名谁号什么,往往就决定了这个人物一生里是正是邪、是成是败,是鲁智深、令狐冲,是蒋门神、左冷禅,是虽死犹生、万众缅怀,还是死有余辜、遗臭万年。当然,有时候也会适得其反,变成人生的讽刺。




《红楼梦》里的贾宝玉、林黛玉、薛宝钗们,其名字已经暗示了各自的人生结局。贾宝玉原是青埂峰下一块顽石,后随神瑛侍者托生人间,经历了一番真真假假、悲悲喜喜的幻境之后,悬崖撒手,跟随一僧一道出走,回到青埂峰,“究竟是到头一梦,万境归空”;而林黛玉、薛宝钗则是:“可叹停机德,堪怜咏絮才;玉带林中挂,金簪雪里埋。”一死一寡,结局都很悲惨。而贾府中四位小姐,元春、迎春、探春、惜春,谐音“原应叹息”,也是暗示了她们的悲剧人生。还有一些配角,其名字与其品性正好参差对照,单聘仁其实是“善骗人”,卜固修其实是“不顾羞”。


小说创作中,在名号上做点文章、玩点花样,既无伤大雅,又能给文字增添很多趣味,甚至也能作为推动故事演变的根据。在金庸的武侠小说里,显然受到中国古典名著的熏陶,把这个小技巧玩得得心应手,炉火纯青。


比如《碧血剑》里的华山派大弟子黄真,号“铜笔铁算盘”。这既是指他的兵器,也指他的身份,他向人介绍自己,总说“黄金万两的黄,货真价实、真不二价的真”;当然,最重要的是,这个号正是他机敏周密、老谋深算的性格写照。《天龙八部》里的包不同,一出口就是“非也非也”,凡事总要和别人争个高下,其实就是嘴贱,喜欢表演口才,但武功、见识都很一般。此人一生辅佐慕容复,除了经常出来讨大家的厌,也没什么积极的建树,最后还被主人打死了。虽名为“不同”,实则与庸众小异而大同,所以只能做配角。




《鹿鼎记》里的韦小宝,被茅十八胡乱起了个外号“小白龙”,结果等进入皇宫这个大海一样舞台时,小白龙还真的翻云覆雨、飞黄腾达了,期间他还真的做了神龙教的“白龙使”,最终一路亨通,成了大清国的鹿鼎公。一个看似随意起的外号,居然埋伏着主人公这么多的命运与未来,让人不得不佩服金庸的运思之妙,功力深厚。




《笑傲江湖》中,“杀人名医”平一指,为自己制定了一条长长的广告语:“杀一人,医一人;医一人,杀一人;公平合理,老少无欺,杀人、医人都凭一指。”他的性格、他的职业、他的能力、他的故事,都在他的名号之中。


与之类似的,还有“独孤求败”、“东方不败”、“梅庄四友”、“司徒千钟”,以及“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等人。


但要论好玩,搞笑,还属《鸳鸯刀》里的“太岳四侠”:烟霞神龙逍遥子,双掌开碑常长风,流星赶月花剑影,八部赶蟾、赛专诸、踏雪无痕、独脚水上飞、双刺盖七省盖一鸣。这四人一出场就把陕西西安府威信镖局的总镖头、“铁鞭镇八方”周威信给镇住了:

 

四个劲装结束的汉子并肩而立,拦在当路!


若是上山寨的强人,不会只有四个,莫非在这黑沉沉的松林之中,暗中还埋伏下大批人手?如是剪径的小贼,见了这么声势浩大的镖队,远避之唯恐不及,哪敢这般大模大样的拦路挡道?难到竟是武林高手,冲着自己而来?


……最右边的是个病夫模样的中年人,衣衫褴褛,咬着一根旱烟管,双目似睁似闭,嘴里慢慢喷出烟雾,竟是没将这一队七十来人的镖队瞧在眼里。

 

见了这等威势,又问听四侠名号,又亲见四侠形容声色,周威信心里七上八下,深自踌躇,甚至在逃跑时对方扔过来“一只沾满了污泥的破鞋”,他都想到:“武林高手飞花摘业也能伤人,他这双破鞋飞来,没伤我性命,算得是手下留情。”可是结果呢,他手下的一个普通镖师就能把他们打得“杀猪似的大叫”,最终逃入密林之中。原来这几个人是演员,虽然演技了得,可是碰到不要命的混球,他们就露出狐狸尾巴来了。


想混江湖,光有个响亮、吓人的名号还不行,必须得名实相副,名不副实,徒增笑料,得到的耳光比名号还要响亮几百倍。


现今不少号称大师、教授、专家的角色,经常让人想起“太岳四侠”。




不过,真正厉害的角色,不会在意名号,在他们眼里,有名不如无名,有号岂如无号;他们在乎的,是自己的本领、德行、修为;就像少林寺的扫地僧。


你要问他“姓什么”,他一定回答:“我扫地的。”


“叫什么?”


“我扫地的。”


“有何雅号?”


“我扫地的。”


“今年高寿?”


“我扫地的。”


……


“我扫地的。”


复读机一样。但他却通晓,精研佛理,气度雍容,宠辱不惊,绝对是个有慈悲心、具大智慧的人物。结下血海深仇的萧远山、慕容博经其点化,大彻大悟,王霸雄图,血海深仇,尽归尘土,从此遁入空门,不问世事——连亲儿子都不理了。


不过,扫地僧的境界,未必就是最高境界。


他无名无号,只是因为他不愿说出自己的名号;他不愿说出自己的名号,只是因为他觉得名号是无意义的东西;他追求的是慈悲度人,是无名无我。


但是,他毕竟是有意识地在做这一切。他显然还有继续努力的空间。


而有一个人,根本没有意识到什么有名无名、有号无号,他只是依据自己的浑厚天性在行事,他吃饭,睡觉,练武,被人骂,被人打,被人欺骗,却全无所感,最终却步步高登,攀援至人生修为的顶峰,让神话一般的扫地僧自叹弗如。


他就是石破天。叫他石破天,只是为了称谓的方便,其实石破天也不是他的名字。




他有许多名字:狗杂种,小乞丐,大傻瓜,小傻瓜,大粽子,史亿刀……每一个名字都是指他,每一个名字又都不是他。


他没有名字,甚至不能称他为“无名”、“佚名”、“未名”。


无名之外,金庸研究的骨灰级人物陈墨还有更深入的发现:无相。因为,他的形象与石中玉相似,经过贝海石的加工,就变成了石中玉即石破天的替身,但却不是他的本来面目,而且没人相信他。此外,他又无欲、无求——他从不求人,更不求名、求利,他只是本着一副赤子衷肠、一颗善良的灵魂,自自然然地活着,活得实在而又淡泊,貌似很被动却又处处发挥着本真的影响力,弄得连大坏蛋们都不忍心伤害他。


用佛家的话说,扫地僧的境界是“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而石破天的境界是“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后者显然高出前者一筹。


江湖浩大,众生渺小,社会无情,人生苦短。一名一号之间,自分甲乙AB。高者不因其名之雅洁,下者不因其号之鄙俗;即使做到“北乔峰、南慕容”、“马踏黄河两岸,锏打山东九州三十六府一百单八县,雄镇山东半边天,孝母似专诸,交友赛孟尝,神拳太保”的秦琼秦叔宝,甚至“太上开天执符御历含真体道金阙云宫九穹历御万道无为通明大殿无上至尊昊天金阙玉皇大天尊玄穹高上帝”,又怎么比得上无名无号无欲无求无我无相的石破天?


此正是:想在江湖飘,先有好名号;若要飘得好,无名亦无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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