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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庸的《笑傲江湖》,到底是一个什么社会?

胡赛萌/文

当目睹父母相继被余沧海逼死之后,阔少爷林平之第一次体验到了肝肠寸断的悲痛。

不过,林平之却来不及悲痛,因为此刻的他必须先要逃命。只有保住了自己的性命,日后才能为父母报此血海深仇。


1

士可杀,不可辱


为了保命,他一路逃亡,受尽余沧海的追杀和塞北明驼的折磨。

林平之咬牙坚持了下来,他在心底暗暗发誓,不报此仇,誓不为人!

既然要报仇,那就不得不寻求求比余沧海更的,即更高级别的,来以暴制暴

在一个没有司法公正的社会,个人要想为自己讨公道,无一例外地都必须依靠来解决

这是当时社会最颠扑不破的铁则,也是江湖最大的黑暗法则。所以,梁山好汉明明干的是越货的勾当,却扛着“替天行道”的大旗。

这个道理,林平之当然也懂。为了寻求这个更高级别的,林平之在万丈悬崖蛰伏半月,九死一生,终于从岳不群手中夺回辟邪剑谱。

然而,当他看到辟邪剑谱上的第一句话,却有些犹豫。

欲练此功,必先自宫。”意味着他如果要报仇,首先必须自残。

自宫对于一个传统社会的中国男人来说,甚至比死要更令人折磨。正所谓“士可杀,不可辱”,头可断,鸡鸡不能断。

为什么不能断?

因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保护自己的身体不受损伤是对父母负责,是尽孝的第一步。

更何况,“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连肤发都不能损伤,何况是生儿育女传宗接代的生殖器。


2

林平之的抉择


对于传统中国社会的男人而言,生殖器不仅仅是做爱享乐的工具,更是传宗接代,存续祖宗香火的唯一手段。

如果林平之真的选择了自宫,那到时候如何见九泉之下的父母,见林家的列祖列宗。

因此,林平之刚刚拿到辟邪剑谱的时候犹豫万分,痛苦不已。他不知道该如何抉择!

不过林平之明白,如果不练辟邪剑谱,那父母的血海深仇就无法得报,余沧海塞北明驼这些害死父母的奸人依然逍遥法外。

一想到死去的父母,林平之便心不能平。是啊,如果不能报得父母的大仇,就算保住了自己的生殖器又怎样呢?还不是忍辱偷生,苟延残喘?

在极端重视血亲复仇的中国传统社会,这种有仇不报的生活可谓是生不如死。林平之不愿意过这样生不如死的日子,所以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复仇。

在经过漫长的犹豫和痛苦的挣扎之后,林平之终于挥刀自宫。

当林平之的挥刀自宫,割掉自己生殖器的那一刻,也割断了自己与这个社会的最后一丝联系,斩断了自己最后的一点念想


3

家的作用


林平之自宫,意味着他斩断了自己日后建立新的家庭的可能。

家庭在传统的中国社会,意味着一个人最后的堡垒和港湾。

在传统的中国社会,家庭是最基础的生产单位,也是最基本的社会细胞。一个人无论是功成名就还是不名一文,他都必须有个家,因而家庭伦理也成为古代社会最重要的伦理制度。

从更宏观的层面来看,国家就是一个更大的家,皇帝就是这个大家庭的父亲,所以叫君父,其他人都是这个家庭的儿子,所以叫臣子或子民。

正是因为这种家国同体的社会制度和文化心理作用,所以中国父母极端重视子女的婚姻大事。

为什么子女的婚姻要称之为大事?因为结婚意味着成家,而成家就是一个人最重要的人生大事。

在传统的中国社会看来,一个人想要发展想要成功,必须得先有一个家庭。一个人,只能先建立了一个家庭,之后才能再去对外扩展自己的其他社交关系。所谓成家立业,即是如此。

这也是为什么传统社会如此看重门第和门望,因为家庭就是个人的第一社会名片。

一个人一旦建功立业了,除了自己获得皇帝或朝廷的嘉奖和封赏,其家人和家族成员也或多或少的会受到相应的奖励。所谓封妻荫子,即是如此。

同样,如果一个人犯了错误或罪行,那么他的家人和家族成员也要受到相应的惩罚,所以有灭满门,诛九族一说。

在传统的中国人看来,个人和家庭是密不可分的。如果一个人没有了家,那就是孤家寡人,死后也是孤魂野鬼,这真是一件可怜甚至可悲的事情。

林平之为报父母的血海深仇,不得不把自己推上这个可怜可悲的境地。


4

血亲复仇


当然,林平之也并并没有任何选择。

他也可以选择不报仇,选择宽容,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就像金庸的父亲曾经也被冤杀一样,既然过去了,那就一切向前看,人死不能复生

不过,这种宽容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有的,就算有,也不一定能做得到。

况且,宽容一般是强者的选择。也就是说,有能力报仇而不报仇,反而选择放过仇家,这是一种宽容。自己没有能力报仇却选择谅解和宽容,这只是一种无可奈何的自我安慰。

当年韩信受胯下之辱,当他成为楚王回到故乡的时候,他选择放过那个屠夫,还提拔人家当了都尉。这样的宽容才能成为美谈,因为这时候韩信如果复仇,就成了恃强凌弱,并不被传统社会所赞许。

相反,当复仇者处于弱势一方的时候,传统社会就鼓励这种复仇,尤其是血亲复仇更是如此。

正是因为中国传统社会的这种“锄强扶弱”的社会心理,所以弱者的复仇,尤其是弱者向强者的复仇,一般被视为天经地义。

在这样的社会语境下,杀父之仇就是不共戴天

所谓的不共戴天,就是不能在同一片天底下共存。既然不能在同一片天底下共存,那就只能你死我活。

所以,为了报这个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就算再长的时间也必须等,也愿意等,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金庸父亲的冤杀与林平之父母的惨死,其本质上不是同一性质。

金庸的父亲是在特殊时代错误政策下被冤杀的,与他父亲一同被冤杀的,还有千千万万同类的人。他们是时代洪流下的个人悲剧和民族悲剧。

林平之的父母则是被余沧海有计划有预谋地给谋杀的,是余沧海为了抢夺林家的辟邪剑谱而策划的一起血案。

或许正是因为这种原因,所以金庸先生选择了宽容,林平之选择了复仇


5

丛林社会


然而,复仇之路,又何其艰难。

最后,林平之只能把目光投向辟邪剑谱,就算练这个剑谱要付出巨大而惨痛的代价,以至让自己没有家庭,没有后代,但为了报父母了杀夫之仇,他再所不惜

林平之的人生的确让人太同情、太惋惜、太叹息。

他原本天性不坏,尽管是一个阔少爷,却有几分侠义之气。看到弱女子受侮辱,能及时挺身而出。可是,他这样一个与世无争的阔少爷最后竟被命运一步步地逼上了绝路。

人有的时候还真不能不相信宿命这个东西。林平之所处的社会,决定了他日后的命运。

当他的父母的生命受到余沧海的威胁之时,武功低微的他除了呼天抢地完全没有任何办法。

当时的江湖,就是一个丛林社会,是一个谁拳头大谁就是爹的世界。在那样的社会里,,也没有司法救济,更没有行政救济

当时的社会,,但却没有影响力巨大的媒体和报纸,,,余沧海当然不会在意,更不会在乎。

当时的江湖,也没有公正的司法制度和相应的司法机构,司法救济更是无源之水无本之木。

当时的武林,其各大帮派也不过是依靠的利益集团,既不是武林人士选举的政府机构,也不是公众组建的行政单位,自然就没有行政救济。

笑傲江湖的江湖,是一个没有《焦点访谈》、。当然,这样的社会,。

在这样一个没有任何救济的社会,林平之只能靠自我救济。

所谓自我救济,就是依靠自己更高级别的来讨回公道,所以他选择了之后的那条复仇之路。

6

笑傲江湖,从未远去


林平之的悲剧,也是当时整个江湖的悲剧。

在林平之的父母被余沧海逼死之后,刘正风和曲洋也被左冷禅派来的费彬给逼上悬崖,逼死刘正风的费彬又被莫大给暗算。

再后来,费彬的大后台左冷禅也被岳不群给刺瞎,之后又被令狐冲给刺死,而刺瞎左冷禅的岳不群也没笑到最后,竟被一个小尼姑所杀……

如果时间更充足,我们还可以在这个名单上添列更多的名字。

从这个角度来说,林平之的悲剧就有些悲剧性了,因而也更具代表性和普遍性。

然而,对于这样代表性的悲剧,当时的江湖之人却并不明白,因此悲剧才接二连三地上演,到最后,天下无敌的令狐冲也只能归隐山林。

如果说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所以江湖之人不能明白林平之命运的悲剧性和普遍性。那么,身在原著之外和电视机之前的读者和观众,我们又真的明白了吗?

难道只要合上金庸的原著,我们就跳出《笑傲江湖》的那个社会了吗?回头看一看每天发生的新闻,或许,金庸笔下的那个江湖,从来就没有远去……

作者:胡赛萌,自由撰稿人,好果智库高级研究员,曾在BBC中文网,联合早报,。约稿、合作请加我的个人微信:husaime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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