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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妖 萧拂 著 刀剑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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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妖

文/萧拂

(大陆新武侠作家)

一辆马车响着长鞭,远远地向关门驰了过来。守门的两个人立马长了精神。其中一个矮胖汉子手抚腰刀,横在了城门正中,待马车“吁”的一声停下,冲着车夫喝问道:“赶车的,看见骑着两匹瘦驴子的一老一小没有?”赶车的见这两人白袍上都滚着桃花,乃是当地最威风的追风教西北堂人物,忙赔笑道:“这一路上,骑驴的庄稼人倒多,也有爷爷带孙子的,只不知贵堂找的这两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那矮胖汉子不耐烦跟他多说,往墙上一指。墙上早贴了三幅画,一幅画上是个拄拐杖的瘦高个儿老头,另一幅上是个粉团团的小孩,剩下的那幅画的却是个左窄右宽的长条东西,好像是个装着琴的琴囊。

车夫摇摇头道:“没见过。”

另一个守门的枯瘦汉子冷哼了一声,走过去揭开了车厢帘子。车厢里光线不足,昏暗中只看见一双眼睛跟个火狐狸似的,灼灼发光。帘子放下去,他打了个“过”的手势,车夫一提缰绳,催马便行。岂料那马头刚从关门下过去,头顶上一个千斤闸忽拉一下就砸下来,打在马背上。马叫都没叫一声就往地上一滚,马车顿时翻了。千斤闸一落就是两道,等车厢里面的人反应过来,后面一道跟地面碰出一声闷响,也砸实了。

:“阴阳琴拐,这次看你往哪儿逃?”笑声中那个矮胖汉子从怀里掏出根吹管,凑到千斤闸上的一个小孔就要往里喷那追风教的独门迷药“飞魂散”。正在此时,千斤闸里响起了几下琴音。矮胖汉子听见琴音,一时间恍惚起来。

枯瘦汉子猛省过来,大叫道:“快堵住耳朵!”矮胖汉子丢掉吹管,提着两根手指去堵耳眼。琴音却连连绵绵地响了起来,韵律甜腻得很,好像是怀春少女月色底下的呢喃私语。矮胖汉子不知不觉放开了手指,心神荡漾间,竟转到关口去按那千斤闸的开关。手还没落下去,早被枯瘦汉子冲上来一脚踢倒,封了穴道。枯瘦汉子随之趺坐在地,运功和一片韵律声相抗。教主一门心思要活擒阴阳琴拐苏森,折损了众多兄弟,好不容易想出这个法子将之诱入了千斤闸,如果自己一个抵制不住,受琴音的控制开了铁闸,那……想到这儿,枯瘦汉子不由打了个寒噤。左思右想,他猛一咬牙,从靴筒里拔出柄匕首来,就要往自己的心窝里戳。

匕首当空举了起来,正午白热的太阳照得刀尖闪闪发光。“叮叮叮”,“咚咚咚”,一连串的琴音急鸣中,身前身后无数事端万花筒般纷纷转上心头——老人白发,红颜梨涡,孩子那一双小手还填不满自己粗大的手心……枯瘦汉子一声长叹,匕首掉落下来,反掌按在机关上,千斤闸缓缓升起。

“师父,。”话声中只见两个人从铁闸下走了出来,那模样儿跟图上画的果然差不多。老的拄根拐杖,背着青布琴囊,小孩子大概十岁,两只眼睛乌溜溜的,煞是可爱。

阴阳琴拐苏森笑道:“还不是他们武功太差?追风教自以为迷药机关天下第一,于武功一道,就不怎么讲究了。哼,武功又不行,还想雄霸武林,怎能让天下英雄心服?”说着就往地上瘫着的两人胸口上各戳了一拐杖。他们出了关门,那车夫还站在原地发愣。苏森拐杖一伸,也在他胸口直戳进去。徒弟凰儿扭头看见,吃了一惊。苏森道:“我是为他好!他一个穷人,弄死了车行的马,赔起来也痛苦。再说,他跟咱们扯上关系,我纵不杀他,早晚也得死在追风教手里。这世上人心可险恶着呢!”凰儿仔细想想,似乎也是这个理。这世上,人心可不就是险恶么?就拿刚刚来说,那两人明明知道他跟师父已经弃驴乘车,就坐在车厢里,偏还假惺惺地掀开帘子来看,以此麻痹他们。谁知,陷阱就等着了。

“师父,追风教干嘛这样追杀我们?大家不就是在路上吵过一架么?”

苏森淡然道:“所以说人心险恶!现在追风教可神气了,趁着武林凋敝,横行天下。我们一路上又杀了他们那么多人,他们如果不把我们捉住,那可就贻笑天下了。况且机关迷药,你想想最怕的克星是什么?”

凰儿挠头。苏森拐杖一伸,在他屁股上敲了一记:“所以说你傻。这不是明摆着的事?!机关对咱们没用,你刚才见识过了。至于迷药,就算使出来,总还要根管子吹吧?最简易也得用指甲弹出来吧?你说他忙来忙去,那许多动作,?”

凰儿奇道:“照这么说,追风教这么厉害都怕我们,那我们还躲什么?”

苏森骂道:“师父这样做还不都是为了你?咱们得入西疆找个地方躲起来,清清静静地让你习练武艺。等过个十年八年,你武功没得说了,琴技也没得说了,哼,以天下第一挟阴阳琴横空出世,追风教还算个他妈的鸟?那才叫一个笑傲江湖呢!哈哈哈哈!”

凰儿苦着脸:“师父,你总说我能练成天下第一,为什么要练成天下第一呢?”

 

傍晚时分,到了前面市镇,找家客栈歇了。不多久,小二送进饭来。凰儿早饿急了,敞开肚皮就吃起来。苏森却不忙,先取出琴。那琴颜色深暗,整个琴身在灯光下泛着幽幽的光泽,这些倒也寻常,琴尾上阴阳门的标记倒有些怪异,却是一朵红艳艳的玫瑰插在泛白的骷髅里,在琴面上浮凸出来。苏森抚着阴阳门的标记,不知在想些什么,耳边就听凰儿道:“师父,我有点头晕。”回头看时,一只小手按着额头,眼睛已有点睁不开了。

苏森一拨琴弦,笑道:“那当然了,什么东西你都只管吃,吃前也不留心看看,那头能不晕么?”凰儿大惊:“我吃什么了?”

苏森还是慢条斯理地:“依我看,应该是‘飞魂散’吧?”

凰儿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你明知道有‘飞魂散’,也不告诉我?”

“自己吃的东西自己都不看,我告诉你又有什么用?再说了,我跟你说了多少回了,江湖险恶,既出来走江湖,你得自己留神。我能告诉你一次两次,难道还能告诉你一辈子不成?”凰儿直瞪着他,还要再说什么,迷糊劲终于上来,“咕咚”一声趴倒在桌子上。苏森也不去管他,自顾自“叮叮咚咚”地弹起曲子来。在秋天的夜里,和着四处落叶的声音,那调子听上去分外凄凉。

“咣当”一声,门外敲开了一扇铜锣。锣声未绝,“咚”的又是一声鼓响,震得人心脏都有点发麻。紧接着锣鼓就这么“咣当咣当咚咚咚咚”地合奏起来。锣鼓声中,门被撞开了,一窝人拥了进来,全是一身滚着桃花的白袍。追风教西北堂的人竟又追来了。

苏森嘴角噙着一丝冷笑,追风教竟妄图用铜锣巨鼓来对付他的琴音摄魂,怕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于是琴上调子更凄绝了,任那锣鼓喧天,那一线琴音总是能清晰地响在每个人的心底。鹧鸪一声春尽,落花犹似堕楼人。“哗”的一声,万籁俱寂,追风教徒已委顿一地。只有先前就零零落落的黄叶,仍在窗前一叶叶地飘将下来。

 

凰儿一睁眼,就看见树枝交错,掩蔽着高高的天空。他一骨碌坐起,原来是在一片背风的山坡上,身前燃着一堆火。苏森坐在火边上,见他醒了,用拐杖尖在火里拨出只叫化鸡,凰儿“咕嘟”一声,咽下口馋涎。

苏森剥着叫化鸡的泥壳,慢悠悠道:“飞魂散都消化完了?”

凰儿这才想起昨晚的事,直叫起来:“师父你这般诈!”

苏森道:“早告诉你世上没好人了,哪个叫你不信?”

凰儿撅着嘴道:“现在信了,这世上没好人,师父尤其坏!”

苏森撕下一条白生生的鸡腿递过去:“下次凡事要长个心眼,谁说过师父就一定好?”凰儿越想越气,用嘴狠狠去撕那鸡腿。苏森笑眯眯地啃着鸡爪子,看凰儿的鸡腿吃完了,又扯下另一只鸡腿,摘下爪子递过去。凰儿虽然生气,这只鸡腿却不肯接了。苏森诧异道:“怎么?”凰儿嘟哝道:“每次都是我吃,你呢?”苏森恼火起来:“放屁!我们俩能比吗?我都一把年纪了,你不吃肉怎么长身子?少给我来这套虚情假意!”

两人风卷残云地把鸡消灭干净后,苏森看看天色,站起身来得意地道:“追风教以为咱们要西行出关,咱偏给他来一个南出剑门。出了剑门,就是天雷帮的地盘了。追风教再要组织大规模的追杀,岂可得乎?”

凰儿问:“天雷帮是好人喽?”苏森又一记拐杖打在他屁股上:“早跟你说过这世上没好人,什么好不好的?区别只是,追杀我们的是坏人追风教,而不是坏人天雷帮。”

 

他们南下剑门,走的是山路,一路之上罕逢人迹。苏森翻山越岭大是熟络,想来他早年闯江湖时,必是走过这条道的。走了三天,快到隘口,左近密林里,竟有一股直溜溜升向高空的炊烟。

“有人!”凰儿顿时拍着巴掌欢叫起来。苏森可不觉得有什么值得高兴的,有人的地方,就有人心险恶。凰儿早已高兴地向炊烟处跑去。苏森无奈地摇摇头。

入眼是一进茅屋,一道竹篱笆围起了一个大院落。院子里有个比凰儿大不了两岁的小姑娘在练剑,额头见了汗,小脸红扑扑的。山里人好客,小姑娘见来了人,忙停下手跑过来拉开篱笆门,笑道:“来,进屋里坐!”

凰儿很少碰见这样热情的女孩儿,心里一热乎,也不管苏森,一个人先进去了,边走边问道:“家里还有人么?”

女孩用袖子擦擦汗:“就我一个,我娘刚出去了。”

“那屋顶上在冒什么烟?”

女孩一怔,一拍脑袋冲了进去。厨房里的水早开了,女孩就手冲了壶茶,拎到堂屋里,拿了三个茶盅,一人一个满上了。

凰儿心想,总不会再有“飞魂散”了吧?偷眼一看,女孩练剑出了身汗,早渴了,仰着脖子“咕嘟嘟”就把茶灌了下去。苏森握着茶盅,也抿了一口,见凰儿贼兮兮地朝自己看来,微微一笑。凰儿给笑得既惭愧又气愤,心道这还不是你教的?赶紧低头去喝了口茶,惭愧之余,拼命想找点话说:“你住在这样的大山上,不怕老虎吗?”

女孩笑了:“老虎倒没见着,见过一只豹子,看见我就走了,不咬人的。最好玩的是鹿,有时候院门开着,就进来吃菜。一吃老半天,脖子往下伸着,角往上翘着,样子可漂亮了。”

凰儿为了表示自己见多识广,补充一句:“那角可值钱得很呢!”谁料女孩听见这话,顿时警惕起来:“你们是来打猎的?”凰儿脑筋转得也快:“采药。”女孩笑了:“我就见不得人家打猎。我娘说,打猎采药,还不是一样的生计?难不成就让鹿活,不让人活了?可我还是不喜欢人家打猎。”

苏森见两个小人聊得起劲,便拄着拐杖走到院子里四处看风景。院子很大,方块地里种菜,边角地方种花,四面八方正好把这进茅屋给含在里面。沿着院子边上的篱笆墙往后走,就到了屋子的背面。苏森来到一扇侧窗边,有意无意往里面一望,就见里面似乎是个灵堂,除了神龛之外几乎空无一物。那神龛前面,端端正正摆了个灵牌,上面一行隶书写着:先夫凤凰琴陆云飞之灵位。

苏森吓了一跳,拄着拐杖就回到屋里。那两个小人还在聊鹿。苏森咳嗽一声。凰儿收到这个信号,抬眼看他,就见他拱手道:“这半晌叨扰姑娘了。现下我们两个也歇够了,这就告辞了。”女孩有些意外:“都晌午了,留下来吃顿饭吧?我娘也快回来了。”苏森道:“心领了,只是有一种草药专等晌午时采,过了时间药性就变了。”

女孩不好再留,有些失落地从堂上把他们送出来。凰儿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只能跟着苏森出来。恋恋不舍地才走到堂下,耳边就听见一个女人柔柔润润的声音:“既来了,为什么不多坐一会子呢?”

说话的是个荆钗布裙的女人,挎着一篮子蘑菇,从院门口走进来。那模样儿,凰儿看过去,可真叫一个形容不出来。也没见她调朱弄粉,双眉修长,那脸上,怎么就光洁得像是一轮瘦损了的明月?

妇人见凰儿这么痴痴地看她,微微笑了:“小兄弟,跟苏先生怎么称呼?”凰儿道:“是我师父。”不知怎地,他一见妇人自然就生出了一股亲近之心,怎么也不忍骗她。

妇人转向苏森:“这么好的根骨,苏先生真好福气呀。”

苏森还没回答,女孩早嚷嚷起来:“妈妈,原来你们认识呀?”妇人轻轻揽住她脖颈,微笑道:“芸儿,江湖上那么多英雄好汉,我哪能认识许多?只不过你看,这一琴一拐,我要再不认得是阴阳琴拐苏先生,那眼睛可不就是瞎了吗?”

苏森一拱手:“陆夫人好。”

陆夫人微微一笑,挎着篮子揽着女儿往屋里走去:“托福。山居无菜,只有一些野菇子,可要委屈苏先生了。”听这话,走看来是不必提的了。苏森也就牵着凰儿又转回堂上坐定。

不多会儿,陆夫人就弄好了几样清淡小菜,清炒野菜、火腿冬瓜、蘑菇菜心,还有一盆鲜得能让人眼珠子咚咚直落的参菇汤。就别提凰儿那个馋劲了。两下分宾主坐定,陆夫人拿起酒壶斟了酒,微笑道:“三味菜、一盆汤、一壶酒,共计有五种穿肠毒药,不知苏先生可敢动筷?”

苏森咳嗽道:“不知是哪五种毒药,愿闻其详?”

陆夫人举杯敬客:“先说这酒,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这下的是一味愁药。”

苏森点点头,一饮而尽。

陆夫人箸尖一指蘑菇菜心:“一个飘零身世,十分冷淡心肠。这是一副苦药。”

苏森夹一筷子吃了。

“梧桐半死经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这是痛药。”

苏森又夹一筷子火腿冬瓜。

“妙质不为平世得,微言惟有故人知。这是味悲药。”

苏森再夹一筷子清炒野菜。

“调宝瑟,拨金猊,那时同唱鹧鸪词。如今风雨西楼夜,不听清歌也泪垂。这味药,当然是泪了。”

苏森又连忙舀碗汤喝了。

这一串言辞动作下来,可把两个孩子看得莫名其妙。芸儿奇道:“妈妈,你们在干嘛?”陆夫人微微一笑:“大人们行酒令,不干你们小孩子的事。芸儿,你不是常说呆在这深山里,见不着江湖人物么?告诉你,这苏先生可是个大大有名的江湖人物。一手阴阳琴纵横天下,论到武功,天山路无痕、黄山西门远下面,第三个,也许就要算到他了。”

芸儿道:“苏先生也用琴吗?那跟我爹哪个厉害?”

“你自己问苏先生啊。”陆夫人转向苏森道,“上辈子的事,我也懒得跟孩子说了,苏先生担待些。”

苏森淡淡道:“老头子这副朽骨,又怎是凤凰琴陆大侠的对手?”

芸儿高兴起来。那边凰儿见师父示弱,可不乐意了,问芸儿道:“你爹呢?是高是低,大家可以出来比试比试嘛!”

“她爹几年前就过世了,”陆夫人向凰儿一招手,“孩子,过来,让我看看你。”凰儿本来就喜欢她,跳下板凳就过去了。陆夫人拉着他手,左看右看,问道:“好孩子,你喜不喜欢我?”凰儿点点头,“喜欢”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忽然眼前一黑,就势软在陆夫人怀里。那边芸儿也中了苏森一指,不多一秒不慢半分,“咕咚”一声在桌子上趴倒。

陆夫人轻移开凰儿,道:“苏先生行踪不定,我本来以为,这一辈子都没法报得大仇了呢。”

苏森冷道:“便是今日遇见,夫人以为,就能报得了仇吗?”

陆夫人点点头:“说得也是。当年先夫造诣在我之上,犹命丧你手,何况是我?我只是奇怪,这冥冥中竟似有天意注定,八年前,你约先夫在此地决斗,先夫从此再没回来,八年之后,没想到苏先生竟又来到这里。苏先生是来追怀八年前击毙凤凰琴的威风么?”

苏森简短地解释一句:“追风教在北边追得紧。”

“原来如此。苏先生这边山路熟,就过来了。”陆夫人该问的话都问完了,衣袖一拂,一具火红色的琴已经横陈膝上,“请苏先生亮琴。”

苏森看看那具在琴尾上有着金色凤凰标记的琴,默然片刻,徐徐道:“还是斗剑吧。”

陆夫人嘲道:“怎么,苏先生信心不足?”

苏森道:“当年陆云飞的功夫就和我相差无几。凤凰琴陆氏夫妇又一向齐名,再说,这八年来,陆夫人想必又卧薪尝胆日夜奋发了,苏某确无胜出之信心。”

陆夫人放下琴,在琴尾一按,抽出柄薄剑来,迎风一晃,人就立在院子里了。苏森也放下琴,拄着拐杖颤巍巍地走到院中。陆夫人知道他是在做作,早软蛇般刺出一剑。苏森身子不灵便,那兵器倒好用,比剑长多了,只一伸,便等着陆夫人把胸膛撞过来。陆夫人将胸一侧,剑搭上拐杖一个劲地往下直掠。苏森看那来势,吓了一跳,这一掠下来,自己握拐杖的五根手指就算完了,慌忙撤杖后跃,“嗖”的一声,从杖端拔出柄剑来。

陆夫人只一击就逼得苏森亮出了杖中剑,连自己都有些始料未及,喃喃道:“苏先生老了?”苏森知道毛病并非出在老上,当下也不答话,死劲儿凝视着陆夫人的剑尖。陆夫人的剑舞得像一条白练,苏森一步步往后退,偶尔还两招,只打击剑尖,并未出全力。

“怎么,苏先生内劲不足?”陆夫人虽然不知苏森为何步步退让,但杀夫之仇,使得她只管一路急攻。苏森一直退到篱笆边上,想换个角度继续退,陆夫人又哪肯让他如愿以偿,剑的幅度越摆越大,把周围退路都封死了。苏森看着又是一剑闪烁着刺过来,无可奈何,只得伸剑去格。陆夫人故伎重施,软剑在剑上一缠,这次却不往下去削苏森手指,那剑尖绕了一圈向上弹起,竟疾刺苏森的咽喉!

苏森已避无可避,猛地身子游鱼样自剑底下一旋,竟立在了陆夫人的右侧,陆夫人的右手腕已不知如何被他叼在了手中。苏森一招得手,忙忙放开。倒是陆夫人呆立当场,脸上的表情才真叫一个丰富。似乎想哭,眼眶是干的;似乎想笑,脸上的肌肉又是硬的;似乎想骂,嘴巴张不开;似乎想叫,喉咙却不听使唤。

良久良久,陆夫人终于笑了,笑得满眼满脸的泪:“哈哈哈哈,好一招‘红酥手,黄滕酒’,陆云飞,你骗得我好——”

苏森——其实是陆云飞了,他桔子皮般的脸上满是懊恼,没想到情急之下,竟被迫使出了夫妻二人戏创的“闺阁十二手”。陆夫人一步步进逼:“为什么?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他缓缓道:“为了琴,为了剑。”

“我不懂!”

“你不懂么?你懂的!你刚刚还说过什么话来着?妙质不为平世得。”陆云飞也笑得凄凉起来,“那么,你也知道我是妙质了。可为什么就不能为平世所得?我的头上为什么就一定要压上个西门远,后来又出了个路无痕!既生瑜,又生亮,何其多也?”

陆夫人咬着嘴唇听着。陆云飞微微点着头又道:“你懂的,我为什么会技不如人?还不是因为家室所累?人家三十岁都还不一定成家,可我不到二十岁,就有了你,有了孩子。”陆夫人的嘴唇抖颤得几乎都咬不住了。

陆云飞苦苦一笑:“这个道理,我一直清楚,可是,只清楚有什么用?家室已经有了,你又是这么美貌体贴,芸儿和凰儿又是那么小,我能放得下这一切么?所以,我只能在心里面泛着苦水。直到那一天,与阴阳琴拐在此地一战。”

陆夫人自言自语道:“其实,那一战死的是阴阳琴拐!”

陆云飞吼道:“那一战,死的是有家室负累的陆云飞!那一战真险啊,当凤凰琴对阴阳琴,‘凤凰操’对‘阴阳曲’,山风激荡,琴声相抵,性命相搏,那个时候,我才真正明白过来,生命竟是那么的美好,美好得你永远都不会再拥有第二次了……”

陆夫人浅浅冷笑:“所以你就要抛开我们母子三人?”

“是的,我只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陆云飞手一伸,把先前弃下的拐杖抓过来,“嗖”的一声把剑又插进去了,“生命太美好了,美好得我不想再浪费一分一秒。”

陆夫人尖叫道:“可是你在浪费我的!你知道这八年来,我是怎么过的吗?对着这一轮半轮山月,听着这一耳两耳山风,思你,念你,悲你,痛你,哭你,梦你,整整八年呀!你知道我是怎么过的吗?”陆云飞默然。

过了好一会儿,陆夫人说道:“你刚刚也说过了,我温柔体贴,你便要走,说个明白,我难道会死缠着你不成?”

陆云飞木然道:“可练琴也好,练剑也好,要的就是这种弃情断义,无牵无挂的感觉。”

陆夫人厉声道:“说得好!你要绝情断义,不是不可以。可是既绝情断义,为什么又要回来偷走凰儿?偷走了也罢了,为什么你又放个孩子尸身在床上,让我以为死的是他?”

陆云飞淡淡道:“你那么聪明,就猜不到吗?至于天下第一,我自己是没指望了。但凰儿根骨绝佳,我不难把他调教出来。”

陆夫人惨笑两声:“是我蠢!我即使能猜到,可我又怎么敢这样去猜?我猜我丈夫为了不要我们,不叫陆云飞了,改名叫做苏森?我猜我丈夫偷走了自己的孩子,然后把别人家孩子大卸八块,毁去形貌放在床上,只为了欺骗他的妻子?”

陆云飞又不作声。

陆夫人叫道:“可是姓陆的!大丈夫理当纵横四海睥睨天下,这句话当年是谁说的?现在,又是谁躲在别人的脸皮后面纵横四海?”

“自然是苏森。至于当年说这句话的凤凰琴陆云飞,谁都知道他早已死了。”陆云飞脸上又没表情了,拄杖走进屋去,背上琴,抱着凰儿出来。

陆夫人持剑拦在门口:“你还想带走孩子?让孩子跟你这种无情无义的人去练那劳什子的什么天下第一?”

陆云飞不动声色地道:“你自己估量着,今天能拦得住我么?”

陆夫人横剑道:“就算今天拦不住,我追到天涯海角,追一辈子,也要把孩子给追回来!”苏森把凰儿往她怀里一塞:“好!孩子给了你又怎样?”

这倒颇有些出人意料。陆夫人刚下意识地把孩子接过来,就觉光线一闪,胸口随即一阵剧痛,低头看时,一截拐杖尖已陷在自己的身体里。陆云飞刺倒陆夫人,抽出拐杖就走,堪堪走到院门,又转回来。屋子里芸儿穴道未解,还伏在桌子上,因为变起仓猝,小脸上还带着几丝来不及收去的笑意。陆云飞仔仔细细看了一会,提起拐杖也刺了下去……

 

凰儿醒来时,发现自己是坐在苏森怀里,骑在一匹青驴上。左右看看,风景已与前日截然不同,便问开了:“这是到哪儿了?”

“已入剑门了。”

凰儿想到已摆脱了追风教的追杀,顿时高兴起来,但猛想起昏迷前的事来:“陆夫人呢?”

苏森冷哼道:“你以为她是好人?”

凰儿打了个冷战,可不是嘛,失去知觉前,他不就是被陆夫人拉在怀里的?“她也是追风教的?”

“她虽然不是,可是追风教悬了那样的重金,谁看在眼里,会不动心?”

“你赢了她?”

苏森答得很简洁:“杀了。”

凰儿又打个冷战。半晌,才鼓起勇气问:“那——芸儿呢?”

“也杀了。”

凰儿结巴起来:“也——杀、杀了?”

苏森冷笑:“哼,我杀了她妈妈,她长大了,会放得过你吗?我可不想给你留下什么麻烦。”

凰儿一路上再没言语了。苏森看在眼里,也不说什么。傍晚,两个人径往一家客栈投宿。吃过饭,凰儿早早上床躺下了。

苏森知道这孩子还要多磨磨,要成为天下第一,笑傲江湖,怎么可以不知道武林中那形形色色的鬼蜮伎俩?自己在八年前那一战中,已经伤到了心脉,不中用了。按年头算来,也活不了几年。如今一切希望都只看这孩子的造化了。破得了情关,天宽地阔;破不了情关,还是免不了落得跟自己一样的结果,一辈子江湖排名,上面都得给狠狠压上几个人。其实是这孩子现在年纪小不明白,长大了他自然就会知道,大丈夫处世,图的不就是那一份目无余子目中无人目空一切的快活劲头?

所以那一个情关,无论如何,他都必须给破了。就算破不了,也没有关系,因为到最后,苏森还将告诉他一个秘密——

你真的以为你就是我从路边捡来的野孩子?天底下就有这么凑巧的事?阴阳琴拐一辈子没收徒弟,随便捡了个孩子来,就是根骨最好的?

告诉你吧,你其实姓陆,全名就叫陆凰,是我杀了你父亲,偷了你来,然后又杀了你母亲陆夫人,还有你姐姐芸儿。

早告诉你这天底下没好人,你不信!你现在信不信?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恨我也没有用,你要称霸天下,还不是只能用我阴阳门的武功,光大我阴阳门?哈哈哈哈……

一灯如豆,凰儿早睡着了,梦里面,眉头还皱着。苏森伸手去抚,抚来抚去都抚不开。唉,我的孩子,我最最亲爱的孩子,你一定要学会断情断义无牵无挂,只有这样,才能练成天下无双的武功,挟琴纵横,笑傲江湖!

夜已经深了。苏森打开琴囊,小心翼翼地在琴尾一掰,那阴阳门的标记就脱落了,一只金色的凤凰栩栩如生,从灯光下飞了出来。

——孩子,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你父亲的这具凤凰琴,朝朝夕夕,其实就在你的手中。

你一定要练成天下第一!

你必须练成天下第一!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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