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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只道是寻常(云静姝、君慕然)

十年前,他将她从利刃之下救走,做她师傅,护她周全。

十年后,她放弃血海深仇,跟着他来到皇宫,明知这里是凶险重重,却仍旧选择与他一同万劫不复。

可当时光流逝,她才知道,他爱的不过是她的那张与她人相似的脸

“姝儿,朕是当真喜欢你的!”

“我知道的师傅,也只是喜欢,不是爱。”

直到她为他殉鼎祭国,他才幡然醒悟,原来,那个少女早已深深刻在他心中……

第一章 死不过是解脱


东岳国都,紫宸宫。


云静姝冷冷的看着这宫殿内的一切,不知道何时她已经变得如此沉默寡言,宫女阿瑶似乎也是习惯了她的沉默,顺手便将递给她的茶水放置在床头。


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云静姝不由惨笑,她知道,君慕然一定会来找她。


轰隆的一声,宫门被踹开,眼前的男子身着龙袍金冠,出现在她的面前,一如十年前,他也是这般匆忙赶到公主府中,将她从利剑之下救走。


眼中氤氲,她嘴角溢出丝丝气息。


“师傅……”她声音很小,只有她一人听的见。


君慕然冷眼看着坐在床上的女子,微眯着双眼,那眼神中分明藏了三分杀意,看的女子心中微颤。


“云静姝,你可知你都干了什么!如今东岳国师被你杀了,镇国之鼎无人守护,天降流火,万千百姓遭此劫难,这一切都是因为你!若是天下大乱,你便以死谢罪!”


他情绪激动,震怒的声音在大殿内回荡。


阿瑶不知道皇帝为何如此愤怒的出现在紫宸宫中,见此场景,却也吓得哆嗦,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可云静姝却好似没有听见一般,仍是平静的语气。似乎他的愤怒激不起她心中一丝波澜。


她看着眼前的男子,缓缓开了口。“我知道……”


十年前,她在大周公主府内,亲眼目睹全家上下被人斩杀,她的母亲,那个大周人人称颂第一美人——倾城公主,在最后时刻用生命为她挡下一剑。


那个时候,她根本不知道长着狭长凤目的男人为何要这么残忍,除了她,全府上下,无一人幸免。


便是在半月前,她不顾君慕然阻拦,手刃仇人,才知道她全家的死不过只是东岳国师为了一己私利,为博他最爱女人的一笑罢了。


多么可笑的理由,只因她母亲是大周第一美女,只因那女子的嫉恨毁了她一家。


“你知道你却偏偏杀了他?朕跟你说过很多次,你的仇朕一定会帮你报,只不过,不是现在!”


闻言,她却淡淡一笑,“我只记得师傅你曾教过我的,你说做人不必顾忌其他,那样会很累的,只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便好。”那是当年他醉酒后告诉过她的话。


听到这句,君慕然却是再也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他挥袖一把打掉放在床头的瓷杯,抽出腰上的软剑指向她,“朕救你出来,不是让你去报仇,更不是让你来折腾我无辜的东岳百姓!”


“我自己做下的事,我愿承担后果。”


得不到想要的回答,亦没有在她脸上看出分毫害怕的模样。


君慕然只觉自己的太阳穴凸凸的跳着,跳的他脑袋生疼。他皱眉咬牙说道,“你以为朕不敢杀你?”指向她的剑向她胸前移了两寸,直直对着她心口。


她的神情仍平静如水,甚至还带了几分释然,伸出手来将剑锋往自己心口送去。


血从她指尖落下,霎时间,利剑刺入了她的心头。









第二章 他身边多了一人


君慕然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她倒在床沿,鲜血溅了一床。


“求死如此容易,便能得了个解脱,云静姝你倒是明白得很!”


扔下软剑,他转身离去。


云静姝卧在床沿上,扶着自己的胸口,心口上的疼痛让她不由的泪眼迷离,他走了,扔下剑走了,头也不回。


跪在地上的阿瑶急忙起身,将丝帕盖在她心口,呼唤着身边的宫人去请太医,瞥见那微微颤抖的指尖,鲜血还是止不住的流淌,染红了一寸丝帕。


云静姝的脑海里装了太多曾经。


曾经,成为孤女的她被君慕然带回了东岳,曾经他教她学习剑法,将她藏在山中别苑里避世。


那时候的他还不是正宫太子,只不过是东岳国君一个不受宠的皇子。


君慕然让她叫他师傅,她就叫了他十年的师傅,那时候的她已经懂事了,也有了自己的心事。


那个时候的她日日夜夜只抱着父亲曾经随身佩戴的长剑,那么长,大约和她差不多高。没人和她说话,她也不想说话,只是见到了从皇宫过来的他,她才会开口说上两句,说的也只不过是“师傅,你来了。”


太医赶到的时候,云静姝已经躺在阿瑶的怀中晕了过去,苍白的脸颊上,不带血色的嘴角,却在无意间微微上扬。


昏迷了的这段时间,君慕然都没有踏及过紫宸宫。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她从宫人的口中得知,皇上近日来愈发操劳了,接踵而来的灾难令东岳国不堪言,君慕然日夜的批改奏章,日夜的商议国事。


三月过去,东岳国君所幸终寻得一法,用牲畜之血祭养镇国之鼎,可这也只是治标不治本的方法。


按捺不住心中的念想,鼓起勇气,她还是决定去见他一面。


云静姝再次见到君慕然的时候,他的身边多了一个人。


御书房内,君慕然在案台上批改奏章,而那女子便在一旁红袖添香。


那女子在容貌上与她有七分相似,宽大的衣袍之下,微微隆起的小腹若隐若现。听阿瑶说,那是已故国师的养女林梓彤,如今已有两月身孕。


国师被杀的消息被君慕然封的死死的,但近日来帝后不合的传闻愈发的多了,那些大臣趁机上表,以“帝无子嗣”的理由往宫里塞人。斩了一批又一批的老顽固,最终奈不过他们以死相逼的手段,他还是被迫妥协了。


尽管阿瑶强调了三五遍,君慕然是“被迫妥协”的,可在见到林梓彤的第一眼,她的心中就已经了然。


听见来人的脚步声,君慕然没有抬头,只是林梓彤踏着轻快的步伐,来到她的面前,向她福了福身,“皇后姐姐。”


她逼着自己扯出一抹淡淡笑容,“听说妹妹已有了皇上的子嗣,真是恭喜妹妹了。”


林梓彤闻言笑容更加明媚,“谢谢皇后姐姐,只是彤儿刚进宫,许多规矩还不太懂,日后还要请姐姐多多关照。”


两人都是约莫十八岁的少女,可林梓彤这般欢快的性子,配上这艳丽的容颜,却是与她截然相反的一个人。


她下意识的瞥了一眼君慕然,她看见他一脸笑意的望向身前女子。


她不敢多看,这眼神之中透露出的宠溺,就像是快要决堤的江水,顷刻便能将她淹没窒息。


转过神来,却看见林梓彤抬起了手臂,扶了扶发髻上的花簪。云静姝心下一惊,那袖中分明闪过一道白光,借着抬手的片刻,挡住了君慕然的视线,却让她看清了袖中之物。


那是一把明晃晃的短刀,刀片之上刻着的,是环玉模样的标记。


她霎时间清醒,似是数九寒天让一盆冰水浇了一身。


多少次午夜梦回,她的家人就是死在这样一把刻着同样标记的利刃之下。


许是害怕,许是家仇再次浮上心头,她下意识便抬手将林梓彤推倒在地。


一抹殷红从衣裙之下漾出。


“你做什么!”她这一举动,引得案台上之人瞬间从龙椅上跃起,“刚刚得知彤儿有孕,你便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下狠手?”









第三章 密事


云静姝不明白,大病初愈的她怎会有如此大的力气。她立在原地,片刻说不出话来。


林梓彤被推倒在地上半晌起不来身,只是抱着肚子直喊着疼。


随之而来的,是肩上的一阵疼痛,君慕然将她一掌推开,直直越过她的身旁,俯身扶住地上吃痛不已的林梓彤。


“云静姝,你当真以为朕不敢动你!”


脑海中似是有一根弦绷断了。他的这句话,就像把利刃直直的插进她心口。


这次,她是真的慌了。


“我……不是的,我分明是看见她衣袖之中藏了一把短刀……师傅,你相信我,我不是故意要推她的……”她断断续续的解释着,脑子已经不受指使。


君慕寒咬牙切齿的瞪着云静姝,仿佛要杀人一般,“在说一遍,不要再叫朕师傅,叫朕陛下!”


云静姝愣愣的站在原地,的确,多少年了,自打她入宫做了他的皇后,他便不再是她的师傅,他是东岳的王。


可这一刻,她却多么想要回到当初山中别苑的时光,那时候的她不管做错了什么事,只要喊一声师傅,他都不会怪她。


抱着肚子的林梓彤吃力的抬眼向她望去,似是使尽了全身的力气,将衣袖抬起抖了一抖,“姐姐,彤儿……彤儿没有什么短刀,你……你莫要冤枉彤儿……”


她早该料到是这结果,她不该大意,林梓彤是国师的养女,那般天真无邪的性子不过是她的一层伪装。而当伪装卸下,剩下的不过是吃人的陷阱。


她正欲开口解释,林梓彤突然大叫了起来只喊疼。


君慕然疯了般朝身边人大喊,“传太医!”,顾不得什么天子威严,他将林梓彤从地上抱起,转身向旁边龙塌走去。


可就在擦肩的瞬间,他的身形顿了顿,侧目望向立在一旁的云静姝。


“彤儿和孩子最好没事,不然朕不会放过你!”甩下这句话,便径直走过她身边。


那一字一句,重重的敲击在她的心上。


云静姝像个受了惊的小兔,,眼看着宫人端着盆盆血水,鱼贯而出,好在孩子,终于保住了。


可君慕然看向她的眼中却满是怒意,那样深刻。


“宣朕旨意,将皇后幽禁紫宸宫,没有朕的命令不许出门!”


……


紫宸宫内。


云静姝坐在镜子前发着呆,想到那天君慕然紧张林梓彤的模样,便能让她痛到了骨子里。


门外,两个宫女的对话声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


御书房走水了。


依往常这个时辰,君慕然必然是在御书房中批阅奏章。她不敢多想,此时只是着急他的安危,哪怕来个人告诉她如今情况怎么样了,也好让她放心。


可她唤了许久,也没有一个宫人前来。


此刻偌大的紫宸宫内也只余了她一人,下定决心,正值门外守卫换班的时刻,她扮作宫女的模样,离开了紫宸宫。


她只顾低着头快步走着,小心翼翼,唯恐被人认出。气喘吁吁的赶到时,火势已然被扑灭,宫人们有条不紊,看来并无大事发生。


想到这里,她提起的心才敢稍许放下。趁着夜色,无人认出她,她便讪讪折返。


可走到一半,就看见假山后面两个身影在窃窃私语。


她脸色骤变,其中一人她是认得的,那是林梓彤的心腹宫女心儿。


躲在原地,她清晰的将对方的计划记在心中。


桂花茶,下毒,杀人无形。


几个关键字在她脑海之中循环了一圈,云静姝的手心早已冒出了细细的冷汗。


对方既然敢这么做,必然已经准备的天衣无缝,即使不知这毒到底是要给谁下的,她的心还是噗通噗通跳个不停。


国师之死,只与她和君慕然二人相关。


她不敢惊动那两人,等到对方走后许久才敢从树丛后走出,却早已忘了回宫的事。


抬眼望向不远处的凝香宫,宫门上,点起了两盏大红灯笼,在漆黑的夜色中显得格外亮眼。


君王下榻必点灯。


凝香宫,便是那林梓彤的住处。来不及多想,便提起了裙角,朝着那宫殿跑去。


还未入得内宫,鼻尖便已然萦绕着阵阵桂花的香气,如今正值寒冬腊月,哪里还有桂花盛放。








第四章 关心则乱


站在凝香宫的门口,云静姝一眼就看见了正欲端起瓷杯的君慕然。


顾不得什么戴罪之身,她径直奔向前去。


此刻,这里满室都是桂花的香气。


林梓彤倒是不甚意外,看着一身宫女打扮的她,笑盈盈的开了口,“皇后姐姐来的正巧,妹妹刚泡的的桂花茶,正好您也来尝尝。”


“别喝,慕然,这茶有毒……”说着她将递来的瓷杯打翻在地。


这一动作来的突然,打翻的茶水溅到她的手上,在白皙的手背上留下了片片暗红。


滚烫的茶水溅到她的手背上,疼的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还未来得及查看手上的伤,便急忙将慕然手中的瓷杯推翻在地。


望着满眼怒气的君慕然,她才反应过来,此刻的她本应该老老实实的待在紫宸宫宫内反省思过。


意识到这里,她心虚的喃喃解释道,“慕然,你听我解释,这茶水有毒,喝不得……”


“够了!云静姝,你还想要我们陪你疯多久!”他打断她的话。


他不相信她。


一旁的林梓彤此时却已是泪流满面,她抄起瓷杯,便将桂花茶一口饮尽,转而跪倒在君慕然面前,眼睛却是看向云静姝的方向。


“姐姐,彤儿怎么会下毒,你莫又要冤枉彤儿,弑君的罪名彤儿着实承担不起。”


云静姝惊恐似的睁大了双眼,若是真是在桂花茶里下了毒,林梓彤怎敢一饮而尽以示清白。


“不会的,我刚刚分明在假山后看见心儿她……”她转头环顾四周,却见得心儿杵在一旁。


“姐姐,心儿一直在凝香宫内,从未离去!”林梓彤声中带泪,可开口便封死了她的后路。


云静姝只觉身子一软,便瘫坐在地上。


关心则乱,却是又落入了有心人的陷阱。


像是抓着最后一根稻草,她乞求的看向一旁身着龙袍的君慕然,“慕然,你相信我,我是真的看见心儿她拿了那毒物……”


“够了,你当朕是无知孩童!彤儿怎么样朕心中有数,倒是你云静姝,你害了东岳无数无辜的百姓,如今仗着朕对你念及旧情,害的彤儿差点流产还不够,却还要再冤枉好人!”


君慕然气的几乎将牙齿咬碎,愤恨的瞪着她。“大周倾城公主何等高洁玉璞,当年她为救你而死,如今你却做出此等下作之事,你就不怕你九泉之下的母亲寒心么!”


君慕然是一口气说出这番话的,突如其来的愤怒冲昏了他的头脑,说完才觉心底有丝毫不忍,却还是按捺在了心中。


听见“母亲”这两个字,犹如触电一般让她浑身不由的一颤,说什么念及旧情,她的母亲倾城公主才是他君慕然最顾念的人。


脸上的焦急之色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冷冷的笑意,云静姝理了理身上的裙摆,缓缓站起身来,“若是我母亲还在,她定会信我。皇上,其实你当初救我无非就是为了我的母亲罢了,可惜,你来晚了一步,活下来的却是我……”


回忆像把刀,在脑海中重现,也在她心窝上狠狠的扎了进去。


不顾君慕然阴沉下来的脸色,云静姝继续说着,“你以为我不知你对我母亲的情意,十多年前你在城门口,将我母亲的銮驾拦下,你不知其实我就在那纱帘之中,而你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








第五章 被废


回忆像把刀,在脑海中重现,也在她心窝上狠狠的扎了进去。


不顾君慕然阴沉下来的脸色,云静姝继续说着,“你以为我不知你对我母亲的情意,十多年前你在城门口,将我母亲的銮驾拦下,你不知其实我就在那纱帘之中,而你说的话我全都听见了……”


十二年前,大周倾城公主出使东岳,在东岳皇城静安宫里下榻三月,那时候的她年岁不过四五,也随行在侧。


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却仍然记得那日母亲回国,十二岁的白衣少年俊脸微红,持剑将公主銮驾拦下,向她母亲诉说着自己的心事。


十年前,公主府的那场浩劫,是君慕然将她将她从剑下救出。


他教她剑术,做她的师傅护她周全,他还说他喜欢她,不顾朝野上下反对要封她为后,可她其实都清楚,不过是因为她的脸,因为她那张与她母亲有九分相似的脸!那时候他每晚夜宿紫宸宫,都是望着她脸入睡,可喊的却是她母亲的闺名!


他以为她不知道,其实她都知道!


“我一想到你口中说着爱我心中想的却是我的母亲,一想到每年母亲忌日你都在静安宫内怀着思念之情悼念我母亲,一想到凝香宫外夜夜高挂的大红灯笼,我就觉得无比恶心……”她冷笑着淡淡开口,仿佛是在诉说别人之事。


“够了,云静姝!别说了!”仿佛是戳中了他的软肋,冷峻的帝王也克制不住自己的怒意,不由的吼出了声。


“啪”的一声,云静姝只觉自己的脸上火辣辣的疼,这一巴掌打偏了她的头,打的她趴倒在地上啐出一口血来。


望着微颤的双手,君慕然只觉手中的疼痛,从掌心向他胸口处袭来,似乎压得他快要喘不过气儿来。


他眯起眼睛,眸中只有深不见底的黑。


“云静姝,朕命你立即给彤儿跪下道歉!”他深吸一口气,“这皇后之位你若不想做了,自会有人替你担待!”


在这一夜,他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般。云静姝望着他,只觉得他眼中藏有无尽的陌生。


他还是当初她认识的君慕然吗?


那个将她从利刃之下救出的少年,那个会在她思念爹娘痛哭时默默安慰着她的师傅,那个花前月下许她一世欢颜的东岳新君。


她也尝试过让自己不要多想,可是终究抵不过现实。


也许,这世上最变化无端的便是人心吧。


这一巴掌打散了他们之间的太多过去,她咬着牙从地上站起,看着他冰冷的眸子,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


她一向是个坚强的女子,即使成为孤女后的她,也从不在人前哭泣,可今日,她却是着实忍不住了。


察觉到了她的目光,君慕然不敢与她对视,背过身去,身下却暗自握紧了拳头。


“我没有做错……”她还是那样淡淡的开了口。


“好,既然这样,朕成全你!”他转身,直视她的眼睛,那双眼睛明明生的与倾城公主一模一样,可倾城公主秋水翦瞳,而她却多了一份顽固,令人心底生厌。


“宣朕旨意,云静姝目无君上,废去其皇后之位,打入冷宫!擢升彤贵妃为皇后,择日加冕。”








第六章 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云静姝自己也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到紫宸宫的。


等了大半夜的阿瑶在宫门外发现了晕倒的她。


醒来时,她已经躺在了紫宸宫的床上。抬眼看去,她的身边没有君慕然。


宣旨的太监撕扯着尖利的嗓子,催促阿瑶立刻收拾东西,迁入冷宫。


阿瑶跪在地上,求了那太监半日,太监才勉强答应,等云静姝醒来再行迁居。


云静姝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看着阿瑶抱着自己的手背,哭的泣不成声。


“阿瑶,你莫哭……”话说到一半,竟不禁干呕了起来,半晌都停不下来。


跪在地上的阿瑶连忙擦干净眼泪,“娘娘,您这是……”转而,却一改脸上的忧愁,大喜起来,“娘娘您这几月里葵水迟迟不来,难不成……是有了?”


闻言,云静姝却呆愣了片刻,随之抚上自己的小腹,阿瑶的意思是,她有了孩子,有了君慕然的孩子?


看着半天没有动静的她,阿瑶还以为她是开心过了头。“娘娘,娘娘太好了,您有小皇子了,我们快些禀报皇上,皇上要是知道了您有喜了,定然不会再与您置气,娘娘也不用去冷宫了!”


思绪被拉扯回来,相比阿瑶的激动,她却显得更为淡然,“阿瑶,我已经不是娘娘了……”


“不,您是!阿瑶这就去禀报皇上,太好了……”


她却急忙抓住阿瑶的裙角,“等等!”


听见声音,阿瑶停下动作,抬头看向软塌上的女子,容颜苍白却依旧艳丽无双。“是,娘娘请吩咐……”


“阿瑶我有孕的事你莫要说出去,彤妃如今也怀有身孕,若是宣扬出去恐对孩子不利,况且你知道的我身子一向不好,孩子能平安落地固然是好,若是与我无缘,也省的大家空欢喜一场。”面对阿瑶的疑惑,云静姝也只是淡淡解释了几句。


“可是娘娘……”


云静姝摆了摆手,便让阿瑶退下,阿瑶纵使心有不甘,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想了很多,想到了她与君慕然之间的重重过往,翻身之时,只觉枕头旁有硬物在侧,她掀起了被角,看见了那两尊静静躺在枕边的泥人。


那是七年前的上元节灯会,君慕然带着她去逛夜市。她一直很安静,最后突然停留在了一个泥人摊面前,静静盯着那泥人不说话。


“姝儿,你喜欢泥人?看为师给你捏一个。”君慕然看着便走了过来,向着摊主讨要了些彩泥。


手指翻动,不一会,便捏出了一个红衣白绫的小姑娘,递给了她。


她没说话,他便接着又捏了一个自己,从此这个两尊泥人便被她收了起来,后来入了宫,便一直放在近身的地方。


她入宫时,曾以为,他们就会像这两尊泥人一般,一直生活在一起,永远不会分开。可不知道什么时候,君慕然已经很久没有踏入过这紫宸宫了。


看着空荡荡的大殿,她将手放到了已经微微凸起的肚子上,喃喃自语道,“如果你活下来,我就留下来,如果你死了……”她低下头,微微轻笑起来,“那娘一个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第七章 快叫皇上来


很小很小的时候,她曾经想,她要做娘那样的人,才情举世无双,又有一个好夫婿,还有一个像自己一样可爱的孩儿。


然后她和相公一起教他读书写字,带他一起玩耍。晚上的时候,三个人并排睡在一起,她睡在中间,相公和孩子睡在两边。


但她遇上那场灭门之祸,遇到了君慕然,然后入了宫,当了皇后之后,她便知道,这只是一种梦想罢了。


其实她也努力过。


她曾尝试放弃过她的复仇大业,相信了君慕然的“未来”,如同这么多年来一样,他教她什么,她就学什么。他给她什么,她就要什么。


于是三年前,夺嫡之乱,他说跟他走,她便毫不犹豫的追随他来。


那一刻,君慕然胜了,他站在高高的城墙上倪看着众人,看着沦为阶下囚的太子跪在冰冷的台阶上,她知道,从那时候起,他便不再是她一个人的了。


他的心中,装满了天下,什么承诺过的帮她复仇,什么承诺过她的“未来”,不过全随了众人惊呼的那一声“万岁”消逝在空中了。


他舍弃的,还有他们之间的情谊。


又是一年上元佳节,一如七年前一般,民间的花灯会热闹非凡,可今年却多了一件喜事。


怀有身孕的彤妃即位成为东岳的新后,双喜临门,皇宫内外的宴会办的格外热闹。


这次林梓彤也坐上了高坐,就在君慕然的右边,帝后大宴群臣,与民同乐。


空中绽放出一朵朵绚丽的烟花,新后面容艳丽,身着一袭火红凤袍坐在那高坐之上,接受着众人的庆贺,煞是亮眼。


皇宫内外处处都洋溢着喜悦的氛围,却只有云静姝一人,静静的坐着,身边的喧嚣似乎完全与她无关。


这天一早,林梓彤早早便派了人去冷宫,邀请她去参与这次的上元宴会。


她的位置就设在帝后的高台之下,高台之上,帝后两人的浓情蜜意,她都看在眼里,那样清清楚楚。


看着君慕然牵起新后的手,走向台下,走过她面前。一如当年,那个眉目清秀的少年,也是这样牵起过她的手。


那时,她所住的山中别苑,海棠开满了山头,他站在她的面前,轻言浅笑道,“姝儿,师傅遇到了一个大麻烦,若是胜了,便能赢得这天下,若是败了我也不悔这一役。但为师心中一直有件事没有完成,你知道的,为师的这个性子,一向不想做日后令自己后悔的事。”


他说的如此漫不经心,似乎这不过是一件平淡普通的儿戏一般。于是那一刻,她就该明了,不能对他倾注太多爱恨。


他自顾自的继续说着,“姝儿,为师一无万贯家财,二没有通天之能。为师虽不能与你笑傲江湖,走遍天下,但唯有这天下之责,千里江山,万千百姓。若姝儿愿意,慕然……”


君慕然眉眼一弯,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倾国以聘!”


那瞬间,云静姝明知这是甜言蜜语,是他一贯的玩笑之言,却还是心里不由得为之一撼。


似那春风拂过,于是桃红柳绿,千里莺啼。


于是,她便将手放入他手中,随他来到这宫中,即使知道会遇到红尘俗事,遇到勾心斗角,仍选择与他一同万劫不复。


念及于此,眼前容貌不改当年的他,依旧还是牵起了别的女子的手。


君慕然下去与众人同庆的时候,新后来到她面前,对她莞尔一笑:“姐姐,来喝一杯。”


“不必。”她推却,少有的拒绝。


对方却是越发不依不饶,一定要闹着让她喝上一杯。最终僵持到君慕然回来,新后同君慕然讲清了原委。


君慕然便点了点头,同云静姝道:“今日大家如此尽兴,皇后亲自敬你的酒你莫要扫兴!”


“好。”她从不曾拒绝过他,这次亦不例外。


只是喝完这杯酒,她便转身离开,独自回到了冷宫,一个人坐着吃了碗汤圆。


那汤圆又糯又甜,此时在她口中,却苦到了心里。


看着宫外那一轮明月,她想起了民间的俗语,“人月两团圆”。


回想起从入宫以来,她每日过得好像活在梦中一般,浑浑噩噩,早已忘记了当初也曾许下要走遍天下的豪言。


她一面看着月亮,一面吃着汤圆,没多久,突地觉得下腹剧痛,那疼痛仿佛浪潮一般,一波一波袭来,让她忍不住叫出声来。


此刻她心中那么惶恐,以至于声音都变了调子,竟是从未有过的凄厉与疯狂。“阿瑶!快!叫太医,叫皇上来!”








第八章 孩子没了


她死死的抓住袖子,咬着下唇让自己努力维持神志。


平日里冷宫本是寂静无声,如今仅剩的宫人们却也忙作一团,太医只觉冷汗涔涔,把住她脉搏的手忍不住的颤抖。


她下腹剧痛难忍,似乎是用尽的全身的力气才能抬眼,向着回来的阿瑶看去。她的身边没有君慕然。


宫门外传来断断续续的喧闹声,宫人们神色慌张却都是去往静安宫的方向。


阿瑶过来同她说,“娘娘,静安宫走水了,皇上……皇上先赶了过去……”


话还未说完,便听见云静姝疯了一般尖利的叫喊声,“叫他过来!他孩子要死了!叫他来!”


那时候,她疼的已经快要死去。不仅是腹间传来的疼痛,还有心里。


她觉得自己的心上,仿佛已有了一个大窟窿。那个窟窿那么大,而君慕然却冷眼看着那个窟窿一点一点溃烂下去。


她本该有救,但却没人救她!君慕然和她说,让她不要和死人去比。然而不是不要比,是不能比。


他看不到她的绝望,于是便只作壁上观。而她自己,却仿佛一个哑巴,她无法将自己的痛苦叫喊出声,却只能怯懦的伸出手,想要拉住他。可是君慕然他不懂。


他从来都不懂。


这个孩子,是她唯一的救赎。


她泛白的指尖死死的拉扯着床单,脑子里已经疼得一片空白,可仍有一个声音反复在脑海里重现。


“这个孩子,他不能死……绝对不能!”


阿瑶再次去请君慕然的时候,他就像个失去阳光的种子,毫无生气。他颓然坐在静安宫的一片废墟中,全身上下满是灰尘,可怀中紧紧抱着的那卷画却未沾染丝毫污浊。


他不理会宫人们的劝谏,只是一个人静静的坐着,喃喃自语,又仿佛是痴笑着,“幸好,幸好……”


然而,阿瑶却没有理会,她直直的跪在他面前,猛然磕了一个头,“皇上,求您快去看看吧,云娘娘的孩子怕是保不住了!”


君慕然脸色一白,“什么?你说谁的孩子?”


“云娘娘不是身体不适,是娘娘的孩子……”


话还未说完,阿瑶只觉清风拂过,来人却已经不在原地。


不过是片刻的时间,却仿佛是经过了千百年一般。


君慕然冲到冷宫的时候,没有想象中的喧闹,没有女子生产时的尖叫声,一切都是那么安静。


安静的让人害怕。


他眼睁睁的看太医跪下,看着太医双手捧出满是血迹的肉团。


他却不敢看过去,那块还未成型的肉团便是他的骨血。


他颤颤巍巍的走到云静姝床前,看着她染满血迹的白裙,凌乱披散着的发,那双清明的眼眸却已经失去了神采。


她靠着床沿上,手里抱着一把长剑。


他认出,那把剑是她年少时常常抱着的。他也知道,昔年年少的她,把那把剑当做活下去的唯一支柱,于是她便一直抱着,寸步不离。


而今日,“姝儿……”他有些惶恐的开了口,声音里满是颤意。


对方闻声,才缓缓抬起头,一副什么都未曾发生过的样子,漫不经心道,“你来了,孩子……孩子没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那个孩子是我的骨肉……”突然想起宴席之上,他亲口让她喝下那杯冷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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