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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傲江湖》 中的束缚与解脱


《笑傲江湖》
中的束缚与解脱





——仪琳念遍满天神佛,甘受一切责罚,也要破了戒律,“只因令狐大哥要吃西瓜”。


写在《笑傲江湖》之前的《天龙八部》里,结局诸人,皆有“不可得”,但毕竟牵强情节略多,背景又极宏大,令读者叹英雄,感造化,但仍局限于作品本身。

写在《笑傲江湖》之后的《鹿鼎记》里,作者摹世情,讽众生,绝妙毒辣,令人笑,令人悟,令人赞,却独欠一份情怀。亦是作者刻意所为。

而笑傲江湖里诸人的不可得和遗憾,皆是人生之中实实在在的无奈。

比如令狐冲听到小师妹唱福建山歌从而悟出她与林师弟情愫暗生的事实。亦是知乎 你是从哪个细节发现女朋友出轨的? 这一问题的高票答案。

比如令狐冲跟小师妹在万众瞩目之下耍冲灵剑法,而任盈盈在装睡。金庸在此处没有写盈盈的心理活动,一些读者甚至将其作为盈盈大气、智慧的表现,当真令人心酸。替换一下,“KTV朋友聚会,男朋友和她师妹深情男女对唱,我很尴尬只好装睡”。



比如盈盈知令狐冲不愿做日月神教副教主,与他告别道:

“我若随你而去恒山,乃是不孝;倘若负你,又是不义。孝义难以两全,冲哥,冲哥,自今而后,勿再以我为念。反正你……”令狐冲道:“怎样?”盈盈道:“反正你已命不久长,我也决不会比你多活一天。”

武侠小说里有的是为情郎背叛父兄的痴情女子,盈盈不是这个路数

比如说岳灵珊发现老公没有小鸡鸡。别笑,去女性情感论坛瞅瞅,多少帖子都是岳灵珊问题的轻量版。


儿女之情的曲折酸楚写到了极致,人生的困境也有细说。





东方、岳不群、林平之为了绝世武功而施行的自我阉割。贪欲谁没有,精神上的自我阉割谁又能够完全避免。

令狐冲从梅庄脱困,初知自己练成高明武功,行为心境是这样的:

他跃起身来,拔出腰间长剑,对着溪畔一株绿柳的垂枝随手刺出,手腕略抖,嗤的一声轻响,长剑还鞘,这才左足落地,抬起头来,只见五片柳叶缓缓从中飘落。长剑二次出鞘,在空中转了个弧形,五片柳叶都收到了剑刃之上。他左手从剑刃上取过一片柳叶,说不出的又是欢喜,又是奇怪。在湖畔悄立片时,陡然间心头一阵酸楚:“我这身功夫,师父师娘是无论如何教不出来的了。可是我宁可像从前一样,内力剑法,一无足取,却在华山门中逍遥快乐,和小师妹朝夕相见,胜于这般在江湖上孤身一人,做这游魂野鬼。”自觉一生武功从未如此刻之高,却从未如此刻这般寂寞凄凉。他天生爱好热闹,喜友好酒,过去数月被囚于地牢,孤身一人那是当然之理。此刻身得自由,却仍是孤零零地。独立溪畔,欢喜之情渐消,清风拂体,冷月照影,心中惆怅无限。

这画面,好似一阕加了剑气的《雨霖铃》。这心境,一定阅历者多少能体会,可又有几人能写得。



只说心塞的段落,这书就太憋屈了。写人生里福至心灵,深情旖旎的妙处,完全对得起书名里“笑”“傲”二字。

很多是关于音乐的。

曲洋与刘正风,“世上已有过了这一曲,你我已奏过了这一曲,人生于世,夫复何恨?”

绿竹巷里令狐冲与婆婆,

婆婆道:“令狐少君,临别之际,我有一言相劝。”令狐冲道:“是,前辈教诲,令狐冲不敢或忘。”但那婆婆始终不说话,过了良久良久,才轻声说道:“江湖风波险恶,多多保重。”

令狐冲道:“是。”心中一酸,躬身向绿竹翁告别。只听得左首小舍中琴声响起,奏的正是那《有所思》古曲。

这次离别,颇有文人高士的风致。




冲盈二人再次合奏《笑傲江湖》的曲子,却是在岳灵珊去世之后,宁中则之前。果然江湖险恶,乃是人生常态,而一直能够给令狐冲带来平和宁静的盈盈,才是浪子的归宿所在。

冲盈二人被哑婆婆绑架,以做太监来威胁令狐冲娶仪琳,生死关头,二人一番眼神调情,竟得如此旖旎时刻

令狐冲双目凝视着她。盈盈的眼光慢慢移动,和他相对。

  两人相隔丈许,四目交视,忽然间心意相通,实已不必再说一句话,反正于对方的情意全然明白。娶不娶仪琳无关紧要,是和尚是太监无关紧要。两人死也好,活也好,既已有了两心如一的此刻,便已心满意足,眼前这一刻便是天长地久,纵然天崩地裂,这一刻也已拿不去、销不掉了。

与曲刘二人的感慨,何等相似?人生漫长,所为也不过几个心意交融的刹那。


说这书现实,它又不现实。

世上不顾其他一切,只为自己心意而活的人又太少太少。

仪琳念遍满天神佛,甘受一切责罚,也要破了戒律,“只因令狐大哥要吃西瓜”。

令狐冲在万众睽睽之下,身负武林兴衰重任,看到小师妹泪盈于睫,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哄得她破涕为笑!”

东方不败身负绝世武功,坐拥无边权柄,与当世三大高手对战之时,杨莲亭一声惊呼,便能乱了阵脚。


这书的好处大概就在,既写出了普世的束缚,让读者有共鸣,又写出了难得的解脱瞬间,令读者有向往。




元培微学堂授课讲师
王源,香港中文大学中国研究专业硕士。曾发表过正经的学术文章、给外国人看的浅显小品、动人心弦的新闻纪实、毫无节操的广告文案。口味广,涉猎杂,生平夙愿读万卷书行千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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