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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上有雨

 


1

 

有时,看到雨从车窗玻璃上蜿蜒而下,会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窗外的景色都会变得模糊而扭曲。迷茫中,不知道下一场雨在哪里,又会有多少悲喜在前方。

 

回首来路,似乎每一段旅程,都和雨有关。1996年秋,我拖着行李来到政院3号楼,小雨,微凉,校园广播里正在播放一首老歌:“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灰扑扑的3号楼湮没在一片荒凉中,和憧憬中的大学校园相去甚远。楼前两行银杏,楼后杂草丛生,院内有两株合欢,还有间或扯着嗓子嚎情歌的男生,有调皮的室友打趣:“天苍苍,野茫茫,3号楼下一群狼……”年少时,对大学校园充满了不切实际的幻想,以为都该北大的燕园,古典、沧桑、庄重、浪漫。有多憧憬就有多幻灭,几乎要哭出来。

 

晚上,独自去南宛闲逛,雨中迷了路,绕来绕去找不回女生楼。雨水抹在眼睛上,让人看不清方向,心底陡然涌起一种没有归路的彷徨迷惑。

 

2

 

很多年后,我蜇居在小城的角落,回想当年政院3号楼的生活。打算写点东西留作纪念,竟然无法写出一个完整的故事。一间斗室,八个青春飞扬的女孩,卧谈会、南苑的美食、河沟的虾,还有小香港的第二课单,时光和青春并不宝贵,多在无聊中消磨。

 

四年后,我们又背上行李,各奔天涯。那时,我的工作已经有着落,我参加了公安厅选优考试,决定回家乡小城当一名警察。一直劝说我考研的讲师痛心疾首,赠我八字真言:明珠暗投,自毁前程!

 

之前,我报考了江苏省的一家司法机关,已经进入了面试环节,爸爸打来电话:“你要真不想考研,就回家乡来吧,爸爸身体不好。你去了那么远的地方,来不能来,去不能去,受了委屈也没处说,我会担心的。”那句“来不能来,去不能去”瞬间戳中泪点,我暗下决心,去TM的前程,父母在,不远游。我要回去陪他们。

 

离校的那天,天黑黑,欲下雨。趁大家宿醉未醒,我偷偷地拖着行李溜了,没有惊醒任何人。我总是喜聚不喜散,学不会得体地告别。坐在车上,怔怔地望着窗外,看那些人、那些树、那些田野,慢慢靠近,又慢慢倒退。胸腔里涨满了酸楚的情绪,心思不能言。

 

上次回母校,想去3号楼忆旧。发现学校变化巨大,差点以为走错了地方。3号楼已经不复存在。有些兴味索然,在附近闲逛。遇到了当年的一个理发师。理发师说因为拆迁,学校附近的农户都成了人均几套房的暴发户。末了还不忘感叹:“你们当年没眼光啊,就在学校附近随便找个农民嫁了,现在还不都身家千万喽”。

 

不禁啼笑皆非。小楼明月镇长闲,人生何事缁尘老。当初那种没有归路的彷徨迷惑却更加深重。

 

3

 

然而家乡的小城并没有接纳我。优秀院校级毕业生和学生党员也没有多少优势。我被分到另一个小县城。所幸,这个小县城离家乡很近,一个小时左右的车程。我基本上每个星期都能回家。

 

去单位的报到的那天,雨下地不声不响。老行财科长带我走向单身宿舍三楼,一道雷电闪过,年久失修的房屋露出斑驳的墙壁和交织的蛛网,很有恐怖片的氛围。我吓得一哆嗦,神经质地检查了一下门后和床空,一宿未眠。雨下了一夜,交杂着雷电和汽笛声。独自面对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群,无望的前途,我四顾茫然,不知所措。

 

这种状况没有持续很长时间,我便开始乐不思蜀。刚参加工作那会儿,内网刚刚开通,各种聊天室、网游私服泛滥,其中仗剑天涯和笑傲江湖最人气最高,完全能够满足年轻人业余所有的娱乐需求。很幸运地遇到了一帮有趣的年轻人。成天约在一起吹牛、上网,打遍CS无敌手,吃遍小城烧烤摊,很是遥逍快活,几乎以为自己就是金庸笔下的江湖侠客了。

 

那时,都以为三十岁还很遥远,冷眼看一位三十多岁的大姐,能力很强,却深陷各种应酬不能自拔,甚为不解。某日,该大姐应酬归来,很是心累,大叹女人身在仕途之艰辛。心里很不以为然:又没人拿刀拿枪逼你去?大姐苦笑:“如若不然,再混个几年,就四十了,别人遇见你,怎么称呼都尴尬,喊小某嘛,毕竟年纪摆在那里了;喊老某了,自己心理上不能接受。还是要混个一官半职,打起招呼来,也方便,某主任、某科长、某大队长,别人唤着尊敬,自己听着舒心!”

 

一帮年轻人把大姐的话当成了笑闻,一合计,在彼此的称呼前都加了一个“老”字:老某……并无限憧憬着真老了,就倒过来称呼:某老……局里老同志,看着一帮小年轻互称“老某”,目瞪狗呆。最为好笑的是,老某的父亲也在局里,也被人称为老某。老某真身怒了:小小年纪就自称老某,让老夫如何自处?不如你先把老夫弄死算了。

 

转眼,十多年过去了。心中的江湖早已调零,当初聚在一起,并且以为会一直在一起的小某们,也名符其实地成为了老某,四下散落,各安其命。有次,偶遇老字辈硕果仅存的老邓,她开心地冲我喊:“老杨!”我下意识地扒拉了一下头上不争气的白头发,恼羞成怒地让老邓改了称呼,小杨、小邓……出走半生,归来仍是少年,欧也!

 

4

 

有一位朋友,离家多年,早已在异乡生根。他说一个人在外面时间长了,就会感到怪怪地害怕。总想马上回家看看,看看有多少年过去了,家里的人还在不在。

 

他的话让我想起了南朝《述异记》里的一则故事,有个王姓椎夫进山砍柴,看到两位老头下棋,一局未终,樵夫意外地发现斧柄朽烂,只剩下生满锈的斧头。回到村里,找不到自己的家了,满村的人没有一个认识的,一个后生说:王樵夫是我祖上的老人,几辈子前上山打柴就没回来过。这则故事总是让我后背生凉,莫名惊悚。纵然活了好几辈子,不过是看了一小会儿棋。回头已是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时光默然前行,从不理会人间聚散。去年雨季,爸爸离开了我。为他圆坟后,突然暴雨如注,冲走了脸上的泪。我抬头看了看天空,雨落到眼里,什么也看不清。无论怎样哀痛,一切终将风流云散。

 

很庆幸当初听了他的话。虽然蹉跎半生,并未取得世俗认可的成功,可我仍然是他的骄傲。这些年,我就在他身边啊。我在他身边欢笑着、陪伴着、幸福着,那是实在而安宁的天伦之乐。他所给的爱和暖,让我在今后的旅途中,不管遇到怎样的风雨,都能澹然自处。

 

莲子已成,荷便老去,这是宿命。而我的迟钝,却差点辜负了生命的意义。生死得失、穷通荣辱本是事情的常态,无始无终,自然而然。回望过去是无垠,遥望未知是无垠。与其拧巴、执着,不如尽份、随缘。

 

雨还在下,最初那种没有归路的彷徨迷惑却消失了。我坚定地朝着命定的方向跋涉,恍然听见多年前的歌声:他说风雨中这点疼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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